车驾回府,终是完成“归宁之礼”。

    见下车时,刘备面露庆幸之色,颇多劫后余生之意。一直表情淡然的何氏,忽露齿一笑:“夫君当世人杰。听闻被鲜卑大单于携十万控弦,围在白檀孤城,置于千军万马之中,尚且谈笑自若。今日为何露怯?”

    刘备笑答:“所谓‘粉骨碎身全不怕,欲留清白在人间’。为夫不过是想善保清白之身,能为国、为家所用罢了。”

    “原来如此。”何氏聪慧竟不下何后:“以后若得皇后相召,夫君不妨携妾同往。”

    “如此,甚好。”刘备笑抒胸臆。以后有何家小妹傍身,看何后如何再行“绝毒美人计”。哼哼……

    窦氏亦笑:“妾与夫君自幼相伴,却不知普天之下还有何物,能令夫君畏惧如虎?”

    “夫人切莫说笑。”刘备眨了眨眼:“小心隔墙有耳。”

    说罢。便携二妃,直升二楼寝宫。依照惯例。新婚七日,蓟王皆要与新人同床共枕。不可夜宿他处。

    辅汉大将军府,前后三进院落。重楼高阁,华室众多。足够安置。

    新婚燕尔,一夜无话。

    陛下终归要见。先前陛下免蓟王早朝。如今礼毕,自当入朝觐见。

    蓟王乃汉室王爵。又兼辅汉大将军要职。先时陛下三加九锡,皆被蓟王所拒。人臣之心,天地可表。正因如此,朝堂内外,无不对蓟王登朝,翘首以盼。

    原因简单至极。外戚、党人、内官、勋贵。整日勾心斗角,朝议更是引经据典,吵成一团。陛下除去和稀泥,别无他法。总归是“僧多粥少”。

    先前还有四百年国祚蒙荫。终归有些家底。盘中餐马马虎虎,尚且够分。如今江河日下,朝政日非。正因盘中残羹冷炙,所剩无几,不够分了。饥肠辘辘,虎视眈眈,各方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开始明争暗抢了。

    蓟王富甲天下,蓟国兵强马壮。国中人才济济,内政外交,皆不缺好手。如今临朝,自当为陛下分忧。

    果然。今日早朝,见黄门令左丰,亲领蓟王入宫登殿。候在殿外的百官,纷纷近前行礼。

    “拜见王上。”

    “诸君免礼。”刘备身披诸王朝服,丰神如玉,英姿勃发。人比人得死。

    本聚拢在大将军何进周围的百官,竟一走而空。便是骠骑将军董重,亦笑脸嘻嘻前去拜见。足见人心向背。

    “恩师。”刘备先行礼。

    卢尚书侧身避过,再回礼:“拜见王上。”

    “恩师免礼。”刘备急忙托起。

    卢植并非党人。乃士人代表。尚书、侍中、御史、郎官一系,颇多人脉。

    “此乃侍御史桓典。”卢植为刘备引荐。

    四目相接,蓟王顿时醒悟:“谢桓公全护之义。”

    桓典长揖及地:“王上乃当世名臣。一心为国,磊落坦荡。某不过举手之劳。”

    与刘陶抢先劾奏刘备,如出一辙。桓典劾奏蓟王逾制,亦是夺人先声,刻意而为。以堵悠悠众口。

    时辰已到,殿门四开。群臣除鞋入朝,依次就坐。汉时朝会,除非大典,无需站立。皆有席位。“正(襟危)坐”即可。待陛下临朝,变正坐为长跪。行君臣之礼。而后就坐。

    若无事上奏,或不进谏,亦或未受皇命,皆无需出列。

    待朝会结束。内官高唱:“陛下为君兴——”

    百官方起身站立,恭送陛下。再鱼贯出殿,在轩下穿鞋散朝。

    凡百官站着上朝,皆非汉礼。

    虽提前得知。然见蓟王玉树临风,独占鳌头。陛下亦不禁颇多欣喜。

    “蓟王新婚燕尔,今日登朝,何其急也。”

    “回禀陛下,当以国事为重。再说,臣已安家洛阳,旦夕可见。不必急于一时。”刘备答曰。

    “甚好。”陛下笑着点头:“大乱初平,百废待兴。蓟王来朝,乃天助我大汉。凡有奏报,尚书台当另行抄录一份,呈往蓟王府邸。”

    不等刘备推辞,尚书令曹节已伏地高呼:“老奴遵命!”

    大将军何进面无表情,只轻轻抖了抖嘴角。

    “可有要事奏报?”陛下又问。

    “臣,奏请:重开州牧。”宗正刘焉,起身奏报。

    “卿之意,朕已尽知也。”宗正乃九卿之一,故陛下以“卿”相称。

    待刘焉落座,陛下遂问计朝堂:“诸位以为如何?”

    大将军何进抢先起身:“臣以为,州牧不可再置。”

    “大将军且说来。”陛下不置可否。

    “黄巾已平,天下初定。各地余贼,皆不足为虑。各州刺史,捷报频传,剿灭境内贼寇,民心始安。若重设州牧,掌一州之军政,权柄尤重。为牧者,凡起不臣之心,则天下危矣。”何进高声奏对。

    刘焉起身反驳:“正因刺史位卑,各郡太守多阴奉阳违。各郡武备松弛,郡兵皆不堪大用。乃至群盗蜂起,若不能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之,久必成害。待贼寇互相串联,荼毒中原,悔之晚矣。且重置州牧不过是权宜之计。前朝亦有先例。武帝设州刺史,督察郡国,巡视吏治。成帝时改为州牧,哀帝后复为刺史。所谓事急从权,前朝废立如常,今朝又何必畏之如虎。”

    “宗正之言不可取。”便有大将军党羽,起身反驳:“此一时,彼一时也。前朝旧事,暂且不论。依宗正之言,重设州牧,乃为剿灭匪患。如此,州牧到任,必然兴兵讨贼。若令其手握大军,再生不臣之心。为祸更甚。”

    “急症下猛药,乱世用重典。”亦有人起身反驳:“当先续命,再治病。性命不保,何谈康复?”

    “骠骑将军可有话说?”掐着群臣争辩的节奏,陛下适时开口。

    董重浑身一凛。下意识偷看密密麻麻,写满朝芴的蝇头小楷,这便起身奏对:“臣以为,此例不可开。”

    “哦?”陛下一愣:“且说来。”

    “黄巾不过蛾贼。虽众多,却势轻。寒门、世家,豪右、勋贵,皆少有裹挟。然若拜为州牧,必为海内‘重名之士’。门生故吏,亲朋好友,何其多也。一旦为祸,必百倍于黄巾。若州牧只取清廉高士,又为州内豪族所轻,与刺史何异?故臣以为,此例不可开。”董重越答越有自信。除去开头略显生涩,整段奏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令人瞠目。

    先时请来海内名士孔融与王朗入骠骑幕府。果然今非昔比。

    陛下轻轻颔首。最后才看向刘备:“蓟王以为如何?”

    陛下话音未落。大殿内已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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