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大河、渤海,相继冰封。然巨马水仍绿水长流,奔流向东。

    都船与都水二署,调拨人手。错开供暖高峰,适时开启阀门,注入热泉,为河道升温。

    四海船商,赶在冰封前,满载而归。蓟国内河航运,却经久不息。接送各城人员物资往来。转运粮秣到各处城仓、军营,乃是重中之重。冬季施工,蓟国能工巧匠,早已熟络。物料齐备,人手充足。薮中大建,正当适宜。

    陈氏门中五子,皆入薮中为一县之长。掌治下各城督造。未出仕前,五人已为实习生,对政事颇为熟络。加之又是崔寔、刘宠门内高徒。治政安民,亦有心得。

    近海之地,已结厚冰。尤其是长芦、长汀二县。马车加装雪橇,在冰面上往来通行。运送砾石、大木、砖瓦。如刘备所言,先建城池,再造堤堰。防海水倒灌。待土地晒干,取北薮淤泥铺地,自可为良田。近海多盐渍,不毛之地若不能为良田,则辟成“盐田”。

    海盐,最初制取,乃是“煎”、“煮”法,用盘为煎,用锅称煮。史称“煮海为盐”。《管子》载:“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为盐”。《周礼》亦载:“幽其利鱼盐”。

    “晒盐法”又称“盐田法”。时下尚不多见。此法需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之地,择大片平坦海滩构建盐田。长芦和长汀,皆适宜。

    以煮盐为生者,称“盐户”。亦是编户齐民。关于盐田的制作之法,和往常一样。蓟王手绘图板,交由将作馆一众大匠师自行参悟。蓟王在板上留书:“盐田类水田。将海水引上滩涂,筑坝积存。日光曝晒,‘盐晶’自出。”

    在刘备看来。无论煎煮、晾晒,原理其实都一样:“蒸发结晶”。

    直接引海水制卤晒盐。后世长芦盐区,“春暖之时,近海掘沟,以待潮入沟,坚筑‘晒池’,九层或七层,自高递下。潮退,两人绳系‘柳斗’,戽沟咸水入第一层池中,注满晒之,然后放入第二池,复又灌满高地,次第放之末,投‘石莲’试之,咸矣,于是趁晴曝‘一日成盐’。”

    “晒池”类比梯田。乃是指从滩底到滩上,层层构建的盐田。因势利导,因地制宜。设七层或九层。

    得蓟王神鬼乱舞版图,将作馆不敢怠慢。立刻着手研发晒盐技艺。

    命良匠取来海水,送入琉璃暖阁。分装入方格匣中,趁冬暖阳,连日曝晒。果见盐晶。

    夏公、苏伯,乃至馆中大匠师,皆喜上眉梢。蓟国先有水田,后有盐田。如何能不兴盛。

    书报主公。刘备大喜。这便命上计署奔赴长芦、长汀二县,实地测量,估算。

    不日回报。

    言:三百里滩涂,可辟盐田百万亩。粗略算来,或可得盐,一千万石。

    今汉,盐价最低为每石四百钱,最高达每石八千钱。正常年份,盐价约为每石八百钱。时下只高不低。便以每石八百钱计,亦可得八十亿钱。

    刘备终于明白,何谓“渔盐之利”。

    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待二县盐田建毕,蓟国何止富甲天下。

    关键是。除去人工,晒盐几乎没有成本。

    上计令陈逸又进言道:问过薮中渔翁,渤海湾日晒充足。满打满算,百万盐田,年可得盐一千六百万石。

    远超书报一千万石的预估。

    若真如上计令所言,那便是“百亿之利”。

    换言之。每亩盐田,年产食盐十六石。盐价高于谷价。盐产高于田产。雍奴薮,真乃渤海明珠。有大利于国民。

    听闻长芦、长汀二县,三百里寸草不生的盐渍海滩,可劈出百万亩盐田。亩产十六石,年可得百二十亿钱。

    这还了得。

    两位国相,急忙调派人手。前往二县,围海造田。

    谁曾想。盐田亩产近乎三倍于水田。且盐价又三倍于谷价。如此暴利,竟来自寸草不生的海滩。二国相虽将信将疑,却又满怀期盼。数月之后,当见分晓。

    蓟国家大业大。左支右绌,积少成多。笔笔皆是天文数字。尤其是陇右流徙羌人。若四年期满,不愿再留牢城,携庸金返归老寨。巨款当如何渡支,乃压在二国相心头的,千钧重担。

    关键是,种田发不了财。

    王上又不许抬高谷价。天下缺粮,奇货可居。却仍作价三百蓟钱。铸币亦需原料。无论是东凌矿上铜锭熔炼开采,还是两汉旧币新铸,皆受时限。

    今忽闻,有百亿之利,横卧在渤海上湾。

    不毛之地,可解燃眉之急。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刘备也是一惊。只知后世长芦盐场,十分有名。芦台场所产之盐,堪称海盐佳品。色白、粒大、质坚、味原,因而有“芦台玉砂”之称。

    竟不知,产量如此之高。盐田一亩,年可得盐十六石。

    果然天助我也。

    不出意外,“蓟盐”当紧随“蓟茶”、“蓟马”、“蓟书”、“蓟铁”等,成为丝路新名产。

    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中平”。

    称中平元年。

    盐田之事,虽未公之于众。然蓟国上下,且皆有风闻。蓟王天家麒麟,盐田之法,既出王上之手。又经将作馆验证,必不会有差。

    然百万亩盐田,盐户何来?

    事实上,时下盐民煎盐,相当辛苦。

    从制盐到售卖,后世述其有“四苦”:“晒淋之时,举家登场,刮泥汲海,流汗如雨。隆冬砭骨,亦必为之,此‘淋卤之苦’也。煎煮之时,烧灼薰蒸,蓬头垢面,不似人形。酷暑如汤,亦不敢离,此‘煎办之苦’也。寒暑阴晴,日有课程,前者未足,后者复来,此‘盐之苦’。客商到场,无盐抵价,百端逼辱,举家忧惶,此‘赔盐之苦’也。疾病死丧,尤不能堪。逃亡则身口飘零,复业则家计荡尽,去往两难,安生无计……”

    蓟国种田,其实不苦。从耕种到收割,皆有畜力机关器。奈何盐田,乃初创。先时必以人力为主。若以一人一亩计,当需百万之众。若一人十亩,亦许十万壮劳力。

    蓟国太学坛,近期博论,便以此为题:“试论盐田利弊”。

    双方辩手,引经据典,振聋发聩。再合国政,旁听学子们,纷纷醒悟。

    百万三韩,便是人力之源。

    王上名“备”。向来万事皆备,果不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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