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妥起见,夫君何不命右丞将《子钱集簿》快马呈报国中。”士贵人又道。

    “无需原本,抄录一份送来即可。”刘备言道:“文和已将秦太仓置于蜃楼,代为处理子钱事宜。此举并无不妥,当听之任之。”

    “如此也好。”士贵人轻轻颔首,然眸中忧虑,却一闪而逝。

    同榻共枕,相濡以沫,如胶如漆,亲密无间。刘备焉能不知贵人心中所想:“《子钱集簿》乃出先帝之手。原簿所在,唯文和一人知晓。便是秦太仓亦只有删减抄本。足见其中涉及人、物,非同小可。不宜外露。”

    “妾已尽知。”士贵人亦不勉强。

    刘备宽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文和随为夫久矣,知之甚深。断不会孟浪行事。画蛇添足,反而不美。”

    “夫君明见。”闻君一席话,士贵人心结尽消。刘备当世明主,非常人所及。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横竖一里的宫城,东南西北中,各宫皆巧夺天工,别用洞天。织室、花厅、歌舞楼,演武场,温泉游馆等,各式建筑,不一而足。便是击鞠,亦有全尺寸场地。足见阔气。

    后宫佳丽,兴趣盎然,各有分工,各尽其职。若为人母,还需往来东宫,适时哺乳。话说,自婴儿大潮至今,后宫佳丽,几皆为人母。那股浓郁的乳香,混合百花芬芳,经久不散,沁人心脾。

    然蓟王却未觉有异。

    谓“如入兰芝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之俱化矣”为其一。刘备虽自幼与孤母相依为命,然断奶及时,是其二。又得名师谆谆善诱,忠臣挚友肝胆相照,长姐一身二主言传身教,乃其三。再加大是大非,戎马历练,无论生理还是心理,皆趋近完满。

    同样少年丧父。然比起自幼与母亲及兄长天各一方的合肥侯。来自母亲的乐观与坚强,让刘备的成长经历,平坦很多。且自带豪杰属性,轻财重义,善识人。『识人方可交心』,切记。正因为人处世,慎重交友,使得不同层次的情感积累,丰富而鲜明。断不会扭曲,更不会劣化、异变。情感无法分层,其实是人格懵懂的表现。

    此亦足见,家庭对子女的塑造,尤其重要。

    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先严于律己,方能宽以待人。切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终归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

    个人癖好与人格缺陷,一线之隔便在于:大雅“无伤”。

    总归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言蔽之,生产关系要与生产力相匹配。

    后宫大藏书阁,对宫中全体成员开放。平时嫔妃宫人,皆可自由进出,借阅阁中藏书。话说,蓟王曾上表,求东观及兰台内,四百年皇家典藏。先帝有求必应。命人将历代所录精品备份,悉数运来。蓟王遂命人雕版刊印,装订成册。左伯纸的大量问世,及活字印刷术,让图书储藏,突飞猛进。竹简木牍,已退出蓟国朝野,及百姓日常。蓟书远销海内,亦是明证。

    若非乱世将至,诸多技艺,丧失传承。与“张芝笔”、“韦诞墨”齐名,研妙辉光,墨色如漆的左伯纸,必早于数百年,大行其道。三国时,简牍用量回升。并非纸不如简,只因受时局所限,产量不尽人意。

    待刘备理完往来文书,自行离去。稍后,便有瑞麟女博士,将《子钱集簿》之事,飞鸽出宫。传往楼桑将作馆,琉璃暖阁。

    “好一个贾文和!”刚服下麻沸散,阵去全身骨痛的右国令,草草看后,不由得满面红光,眸生异彩。

    “阿父切莫动气。”张甯急忙劝道:“贾诩常有奇谋,何足为奇。若是张小胖用计,才需惊奇。”

    “此谋机关算尽,非同小可。”右国令笑答:“便是为父身后之事,亦被贾文和,计入其中也。”

    “贾诩竟多智如斯乎?”张甯不信。论才智高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过父亲。

    “然也。”右国令言道:“先帝《子钱集簿》,为贾诩所获。贾诩假不其侯债台高筑,以还债为名,得二县治权。洛阳贵胄何其多也。勋贵食邑遍布天下富庶之地。尤其豫州一地,临近京师,大小封邑,比冀州亦不逞多让。”

    张甯心领神会:“冀州黄巾,余众遍地。大小渠帅,不下百属。尤以汝南最盛。刘辟、龚都、黄邵、何曼、何仪,各据险要,众各数万。只需收归,当可为贾诩一用。”

    “十年为期,取其治政之权。十年之内,天下大势,必见分晓。”

    话已至此,张甯焉能不知:“阿父之意,以‘子钱家’名义,收编黄巾军,出兵光复列候封君食邑。再暗中交由蓟国打理。成为蓟国一片境外之地。”

    “然也。”右国令欣然点头:“今汉大小封国过百。便是其中半数归附蓟王,天下可定矣。”

    仰视亲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张甯一时泪如雨下。

    父女连心。右国令神情渐缓:“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趣异也’。为父为天下兴亡,死得其所。”

    “阿父功在当下,惠及千秋。然却无人可知,无以为念。女儿不平。”张甯哭诉。

    “我家世代修道,求羽化升仙。名利身外物,弃之不足惜。”右国令早已看开。

    张甯却道:“若小弟不使人记。女儿当为阿父著书立传,传于后世。”

    右国令含笑点头:“便依女儿之言。”

    收拾心情,张甯问道:“当如何施为?”

    “平原术士襄楷、教中元老宋奇、假司马彭脱、将作令陈逸、大将军长史许攸,皆可引为助力。”右国令言道:“趁还有些阳寿,为父将教中辛密,悉数告知我儿。便于日后行事。”

    “女儿遵命。”张甯含泪下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儿扪心自问,若如寻常女子,添入后宫之中。可是心中所愿。”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甯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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