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因何叹息。”身侧王妃公孙氏,柔声问道。

    刘备笑答:“非是不舍封儿,只因洛阳来函,心生感慨。”

    “哦。”王妃这便不问。长姐与七位小姐姐,为刘备所生八王子,皆在王宫婴儿大潮前。年长百子数岁。已到开蒙之年。去年,嫡长子刘封,便已足岁。刘备恐他一人就学,太过孤单,便又等了一年。今八兄弟同日拜师,生活起居,皆可作伴。刘备与其母,皆可安心。

    王子馆所传,乃郑玄与国中鸿儒,并太学博士,集诸子百家之大成,新晋修订的“大儒学”,又称“鸿学”。此,亦是蓟王所悟,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真谛。非为摒弃百家杂学,而是求同存异,海纳百川。万法归宗,百家皆融入儒学正宗。

    遥想先秦时,百家争鸣。诸子坐而论道。本门学说,凡有漏洞,必被群起而攻,乃至破绽百出。于是勤学苦思,知耻后勇,不断去伪存菁,将本门学说,发扬光大。各派理论,随之大成。

    一言蔽之,道理缜密,少有漏洞。

    在历代前人之基础上。再得儒宗郑玄,鸿儒陈寔,通儒崔寔,硕儒蔡邕、刘宠,大儒陈纪、孙嵩、赵岐等人,秉承蓟国包罗万象,集蓟太学坛博论之精要,及百官治政心得,融会贯通乃成。先成格局框架,再举国之力,代代填充。使之有血有肉,与时俱进。

    不出数代,蓟国鸿学,当大行天下。

    王子馆与太学坛、白湖女校,同时试行。且看成效如何。

    待七位小姐姐,先后步入寝室,刘备这便安寝不提。

    “金鸭暖消沈水。笑比梅花鸾鉴里。嗅香还嚼蕊。琼户倚来重倚。又见夕阳西坠。”

    洛阳,北宫,黄门北寺狱。

    张让、赵忠,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披头散发,面如枯槁。

    行刑狱卒虽手下留情。然一顿皮鞭吃下来,亦险要了老命。尤其赵忠,身娇体贵。被先帝唤做“阿母”,只因少时,得赵忠开蒙,先帝才通晓床榻之私。鞭笞时,受痛不住,显咬舌自尽。若非张让苦劝,此时已追先帝而去。

    所幸有亲随小黄门,重资贿赂狱吏,哭泣为二人涂抹伤药,终捡回一条老命。

    “先前,阿阁举事,你独闯永乐宫,却不杀董太后。乃至功亏一篑。我问为何,你却不答。”赵忠抽气出声:“书朱雀阙,又如此这般。你我同生共死,何故隐瞒。”

    张让惨笑:“先前问你,可有答案?”

    赵忠焉能不知:“先前你问,普天之下,何人能置我等于死地。我等,皆汉室家奴。自是一国之主,大汉帝君,能断我等生死。黄门孺子皆知。又何必问我。”

    张让咧嘴惨笑:“自阿阁兵乱,宫中黄门,死伤过半。今三宫鼎立,中小黄门,各有归属。然,独有一人例外。”

    “何人例外?”赵忠忙问。

    “少帝。”张让答曰。

    “少帝?”赵忠似有所悟。

    张让这才将“书朱雀阙”之谋,和盘托出:“书曰:民不聊生,长乐、永乐卖官贩爵,蜺墯鸡化,乃妇人干政,所致也。此句,虚虚实实,一明一暗。永乐卖官求货,自纳金钱,盈满堂室,宫人皆知。蜺墯鸡化,乃先帝年间旧事,亦有据可查。若有心,此二事,一问便知。试想,若阙书前半句之言,皆考证为真。后半句‘妇人干政’,可当真否?”

    赵忠幡然醒悟:“阙书,乃欲为少帝得见!”

    “然也。”张让阴沉一笑:“少帝,自幼长于宫外史道人家中,故号‘史侯’。宫中一无玩伴,二无食母。更无我等服侍身侧。实属孤家寡人,孤立无援。少帝看似顽劣,实则机敏过人,憨中透精。奈何初入禁中,无人可托付。你我此时阙书,乃学毛遂自荐,争愿自效也!”

    “原来如此!”赵忠终于释怀:“然少帝年幼,能知你苦心否?”

    张让惨笑:“五五之间。”

    话音未落,忽听监外兵戈大作。二人急忙收声。

    须臾,便有一人,独下牢内。

    大氅落下,正是少帝。

    张让、赵忠,如打鸡血,翻身跪地:“叩见陛下。”

    少帝隔栅俯看二人惨貌,似心生不忍。遂从袖中取酒壶、吃食,放在监前:“酒食乃朕从宴上顺来,二位请自便。”

    “老奴,谢陛下。”张让、赵忠伸手取来,狼吞虎咽。一人喂食,一人喂酒。吃饱喝足,再互换。如此反复,直到皆酒足饭饱。

    打了个酒嗝,张让伏地叩拜:“珍馐美馔,犹存陛下圣体之温。老奴感激不尽。”

    少帝轻轻点头:“阙书,出二位之手否?”

    “然也。”张让认领。

    “意欲何为。”少帝又问。

    “为陛下张目(助长声势)。”

    “如今事发,求死可乎。”

    “我等,刀锯余人,苟且偷生。天家老犬,百无一用。今为陛下,杀身自効,虽受斧钺汤鑊,诚甘乐之。”张让涕泗横流。

    “好一条天家老犬。”少帝微微一笑。

    “陛下谬赞。”张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少帝又道:“今日上巳节,太后设宴濯龙园。二位太皇与朕齐聚。本以为乃是寻常家宴,不足为奇。岂料席间,太后离席敬酒,被董太皇挥袖打翻。也不知太后说了什么,惹恼董太皇。故而忿恨大骂:‘汝今辀张,怙汝兄耶!吾敕骠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你今气焰嚣张,还不是依仗你兄何进。朕命骠骑将军砍下何进人头,易如反掌耳)!’”

    张让心中狂喜,却面露悲切:“虽是家宴失语,然,何太后必如实以告大将军。”

    少帝轻轻颔首:“今日之事,董太皇,亦当告知董骠骑。”

    “陛下圣明。”张让再拜。

    “依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太后与太皇,二宫之争。实乃何、董二氏,外戚之争。今,朝臣分立,各为其主。明日早朝,必互相攀咬。”偷看少帝表情,张让咬牙道:“二虎相争,必有死伤。然,依老奴之见,未尝不是幸事一桩。”

    “幸从何来。”少帝追问。

    “外戚坐大,必恃强凌主。今汉以来,多有幼主被废,被黜,乃至被害,正是因此。故,何、董二戚之争,于陛下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完,张让以头触地。

    少帝趋步近前,俯身言道:“朕欲学‘桓帝除跋扈将军旧事’。与二常侍,歃血为盟。二位敢否?”

    张让、赵忠,四目相对,齐齐咬破手臂,歃血为盟:“愿为陛下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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