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臣,拜见后将军。”刘平不卑不亢。

    “某为守丞引荐。”蓟王族兄大驾光临,千载难逢之机,焉能错过。董卓不由分说,执其手,引荐与会诸人。

    皆是二千石高官。刘平依次见礼。面色如常,表情自若。

    见其颇多长者之风,袁绍等人,亦不敢托大,更不敢轻慢。蓟王族兄,行走禁中。位卑而权重,莫过如此。

    少顷,少府张俭出席。

    类似高会,历来为名士所喜。史称孔融“好士,喜诱益后进(引导后辈)。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两汉好士之风,足见一斑。

    《荀子·议兵篇》:“好士者强,不好士者弱;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便连荀子,亦不能免俗。

    党魁张俭,蜚声海内。逢休沐,于馆中置酒高会。能为座上宾,何其幸也。正腊假期,更是夜夜笙歌,通宵达旦。香飘十里。引洛阳权贵,趋之若鹜。称“平乐会”。与《平乐会盟》,一字之差。细品,颇有意味。

    好事者,将党魁酒会,与大汉与罗马会盟,相提并论。可见在时人心中,党人地位之崇高。

    “(卢植)少与郑玄俱事马融”,“融外戚豪家,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miàn 目不斜视),融以是敬之”。

    “多列女倡歌舞于前”,乃士大夫情趣。便是党魁,亦无例外。

    吟诗作赋,击节而歌。更有名士,舞剑助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故交新知,把酒言欢。

    席间。敬酒、更衣,暗自结交。更有游学名士,阴怀名刺,趁机送出不提。终归各有目的。绝非只来赴会,饮美酒一杯。

    正因与会人等,别有所求。故类似酒会,蓟王少有出席。宴无好宴,亦是指此。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蓟王陵,地宫耳室。

    记室掾已将游缴一日密报汇总:“守丞并左中郎将,赴平乐会。与董卓、袁绍等相识。更衣时,又与党魁密语。”

    “守丞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贾诩言道:“何后自知衣带密诏,乃为除何董二戚。心忧党人加害,遂请守丞寻机面见党魁,暗说阿斗身世。守丞,素与左中郎将交善,于是由其代为引荐。达成太后所托。”

    记室掾答曰:“想来,便是如此。”

    略作思量,贾诩遂言道:“当细观之,切莫惊动各方。”

    “喏。”

    “陇右可有书信传来。”贾诩又问。

    “并无书信。”记室掾又答。

    “四海馆长左慈,似有所隐瞒。”略作思量,贾诩又道:“且六百里去信张鲁,询问入云台山前后详情。事无巨细,不可疏漏。”

    “陇右之事,多由慧妃掌管。中丞代主行事,似有僭越之嫌。”记室掾谏道:“今,慧妃便在船宫,何不先上禀主公,再依令行事不迟。”

    “襄楷入蜀,刘惇上洛。两代平原方士,乃‘三方势力’,图谋不轨,所求乃大。兹事体大,然四海馆长,只言片语,且又语焉不详。居心何在,不可不防。”贾诩言道。

    记室掾会其意:“中丞忧心,四海馆,亦牵扯其中。如,右国令旧事。”

    “然也。”贾诩眼中精光一闪:“化外方士,海内狂徒。‘喜怒无处,言谈日易’。行事随心所欲,每每出人意表。断不可,以常理度(duó)之。”

    “遵命。”记室掾躬身领命。

    西园长乐宫,长秋殿。

    “下臣,拜见太后。”守丞刘平,帘前行礼。

    “守丞免礼,赐座。”何后隔帘相应。

    “谢太后。”刘平再拜入座。

    “如何?”何后遂问。

    “幸不辱命。”刘平答曰:“昨日平乐高会,下臣已将太后之意,悉数告知。”

    “党魁如何应答。”何后又问。

    刘平答曰:“党魁叹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语出《荀子·天论》。”何后博览兰台藏书,知行倍增。已不可等闲视之。

    “正是。”刘平答曰。

    “莫非党魁不信天人感应,麒麟送子。”何后三问。

    “下臣实不知也。”刘平三答。

    “有劳守丞。”如此答复,何后岂能安心。

    “下臣,告退。”

    目视刘平出殿,何后喃喃自语:“好一个‘天行有常’。”

    须臾,忽听一声清喝:“来人。”

    “妾在。”便有宫妃入殿。

    “速传何车骑来见。”

    “喏。”

    蓟国公车出西园。车内刘平,长出一口浊气。

    阿斗身世,讳莫如深。时蓟王就国,何后西园守孝。二人相距数千里之遥。珠胎暗结,必有神助。时天降流火,麒麟送子。洛阳百姓,禁中宫人,皆亲眼所见,焉能作假。料想,京中亦有党人。换言之,对阿斗出身,党魁必早有耳闻。

    何后之所以托刘平,暗中告知,行多此一举。正因其乃蓟王族兄。语出刘平之口,便等同于暗示:蓟王亦认可,阿斗之出身。

    一言蔽之。阿斗是何处出身,固然重要。然蓟王认与不认,尤其重要。

    知阿斗出身。便是党魁,亦不敢擅越雷池一步,惹蓟王降雷霆之怒。刘平身后,乃是蓟王。秩卑权重,便是此因。

    待刘平重返蓟国邸。何苗车驾亦入西园。

    “臣苗,叩见天后。”

    “二兄请起。”帘内太后细雨和风:“一家人,何须见外。”

    “臣,惶恐。”何苗愈发谦卑。

    “先前,守丞来报。已借平乐高会,将阿斗身世密语相告。”

    “党魁如何说?”何苗忙问。

    “党魁未置可否。”何后话锋一转:“故,需行万全之策。”

    “请太后明示。”

    “命御史,暂勿劾奏董妪。”何后已有对策:“改上疏,迁班回朝。”

    “太后之意。乃将朝堂,迁回南北二宫。”何苗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然也。函园乃蓟王陵,我儿不宜久居。且南北二宫,已修缮毕。理应迁回。”何后言道:“如此,三宫就位。同甘共苦,同舟共济。”

    太后语透杀气。何苗如何能不,心领神会:“一墙之隔,毗邻而居。‘欲投鼠而忌器’。”迁出瑶光殿,再无蓟王庇护。且有何后虎踞再侧,二宫太皇行事,必有所收敛。

    “速去。”何后言尽于此。

    “喏。”何苗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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