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桑南,十里三岔口。路旁青石。

    不等那人笑罢,便有一半大少年,身背行囊,自石后走出。

    “道不同,不相为谋。是否同路,且走着瞧。”少年言道。

    “谬矣。”那人纠正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少年吁了口气,躬身下拜:“刘平,多谢指教。”

    “你本叫‘刘五貉’。”那人深长一笑:“因何重拾少君侯旧名。又因何少小离乡?”

    “先生果然有备而来。”少年眸中精光一闪:“莫非,先诈言于我,又故意为三墩指错。皆早有预谋。”

    “然也。”那人高深莫测:“反常则妖。先前,少君侯为一童子,狂喜忘形,倒履相迎。今又为追另一童子,衣衫不整,纵马疾驰。何也?”

    “宗族传言,‘天生刘三墩’。乃我家麒麟子也。身负复爵大业。轻财重义善识人,有人主之风。”少年随口答来,面无表情。

    “好一个‘天生刘三墩,降世麒麟子’。”那人眼中戾芒一闪:“今既已复爵,他日又当如何?”

    “明日之事,我岂能知。”少年反问。

    “有理。”那人点头道:“你我相见,便是因缘。若授你‘先见之明’,愿学否?”

    “不愿。”少年断然摇头:“先见不如先变。先生,片刻之前既说,‘能知上下五百年’。善候风气,相面、占梦,星象、算术,天文、地理,五行、八卦,无所不精。何不传我‘变化之术’。也好遇事先变,夺占先机,逆天改命。”

    “齿龄虽小,所求却大。”那人不置可否:“若要‘变化命理’,需昼夜并行。日交月替,暑往寒来。非一日之功。”

    “十年可乎?”少年咬牙问道。

    “十年可也。”那人欣然点头。

    “那便以十年为期。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三拜。”少年纳头便拜。

    “天地为证,神鬼可见。从今往后,你便是我青领门徒。”那人口中念念有词。

    “敢问恩师,高姓大名。”

    “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平原方士,襄楷是也。”

    三足踆乌船宫,五重爵室。

    云华夫人,有备而来。骤然出手,猝不及防。爵室充盈幻药,众皆吸入,沉迷不醒。施术惊动门外云霞卫。右御卫长梁姿,并左御卫长白微。领一什云霞卫,披坚执锐,推门而入。不及拉下遮面,遂被烟雾吞没。接连倒伏,无有例外。

    除去施术者云华夫人,及守丞刘平。五重爵室,无一幸免。

    静待幻药散去。先行佩戴呼吸面罩的刘平,举目四望,见刘备垂首枯坐,了无生息。一旁王妃公孙氏等人,亦如断线木偶,一动不动。顿时心中大定。

    示意云华夫人稍安勿躁。刘平趋步近前,单膝跪于蓟王榻前,瓮声轻唤:“王上,王上?”

    连唤数声,皆如泥牛入海。琉璃目镜后,闪烁精光,刘平大胆近身,附耳言道:“三墩,你也有今天。”

    音犹在耳,刘备浑身一颤。

    吓得刘平仰面朝天。须臾,见刘备并未清醒,刘平这才翻身爬起。不敢造次,轻手轻脚上前,解下蓟王玉佩,走到云华夫人身前。

    “夫人携此玉,当可通行无阻。切记,乘天梯直降一重,遇守卫,切勿惊慌。只需以玉佩示之,言:求得王上网开一面,下底舱监牢,释上元夫人及‘从众’,一并离开。如此,守卫自会引夫人换乘监牢天梯。切记,对答如常,不可慌张。则事成矣。”

    “守丞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云华夫人忽哽咽难言。

    “夫人切莫露相。”刘平循循善诱:“之所以擅作主张,只因不忍见诸夏仙门,祸起萧墙。令浮屠有机可乘。夫人切莫辜负刘平,一片苦心。速去!”

    “守丞大义,铭记肺腑。后会有期。”事不宜迟。云华夫人遂持王佩,乘天梯离去。

    “后会有期。”刘平长揖相送。

    待爵室只剩一人。刘平徐徐起身,昂然直立。从未这般,扬眉吐气。

    “三墩勿怪。”刘平随手捡起一把百炼雁翎刀,左右挥击,寒光四射。大步流星,走到榻前,举刀过顶,吐气开声。

    “嗨!”

    然此含恨刀,却迟迟未曾砍下。

    “想我昼夜并行,日月交替,寒来暑往十余载。白日习文,夜晚学道。不敢有一日之疏。临行前,又得恩师施以‘大通坐忘(注①)’之术。那日,若非惇师弟,口出‘醒言’:此刘平,非彼刘平乎?一语惊醒梦中人。十年夜课,随踵而至。大梦初醒。方知,我是何人。身处何处。所为何来。”

    言毕,刘平竟涕泗横流:“少时,你从五丈桑坠地,昏睡不醒。只需错过宗祠大考,我便可入选四子。得阿翁赐名为备。”

    “你若不醒,我便是刘备。”刘平貌似疯癫,歇斯底里:“千里封国,千万子民,亿万家财。还有大汉万里江山。皆为我所有。为我所有!”

    忽闻一声轻笑。

    刘平肝胆俱裂。只见,端坐侧榻之公孙王妃,竟未入幻。

    “少时,母亲曾言,刘平、刘备一字之差,又有何所谓。”长姐言道:“便将刘备之名,让与你。小弟依旧是小弟。你,仍旧是你。”

    刘备双手剑击,当世一流。乃王妃自幼言传身教。可想而知,王妃剑下,有死无生。

    危急关头,刘平思绪万千。见王妃并无动手之意,顿时福灵心至。

    “王妃一身二主,破而后立。灵台本固,远超常人。故未曾入幻。然,幻药痹体,不能行动。”刘平狞笑:“本欲只除三墩。嫁祸西王母派,并顺势剪灭身后之患。只需襄门死绝,便无人知晓我之过往。如此,三墩故后,王妃并太妃垂帘监国,待刘封长成,继位为王。而我,则助太后将阿斗,抚养成人,继承大统。那时,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妃,本不必死。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恭送王妃先行一步!”说完,刘平拖刀上前,迎头劈下。

    噗!

    手起刀落,血光迸溅(注②)。

    须臾,待公孙氏,徐徐睁眼。

    只见,一支清钢袖箭,不偏不倚,洞穿刘平持刀手腕。

    “啊啊啊……”剧痛钻心,钢刀应声落地。

    身侧杀气冲天。

    坐榻之上,蓟王刘备,正缓缓抬头。

    好似猛虎出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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