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中隐情,不必细问。毕竟家门私事。且有左国令作保,蔡淑自无异心。

    心念至此,蓟王顺次观之。

    又见博士祭酒,门大夫陈纪之女,陈芳。廷尉皇甫嵩之女,皇甫静。甄都太傅杨彪小女杨媚,亦赫然在列。

    三女皆附名籍,品貌俱佳。出身来历,一应俱全。换言之,必经课试入学。且在楼桑沉月女校,修习多年。然却声明不显。除蔡琰华彩,实过于瞩目。众女亦刻意,掩饰家门。其用意,不言而喻。

    见蓟王详观殿试名册,沉思不语。

    百官心思各异。

    蓟王三兴,板上钉钉。天下名士,悉投北国。朝中公卿,又岂例外。毕竟位高权重,众目睽睽。只恨不能如荀氏、陈氏、钟氏等,举族来投。又不便将家中子嗣遣来,为朝中政敌诟病。于是,退而求其次,行曲线救国。将家门适龄女,遣送蓟国。或投姻亲,或入女校。隐姓埋名,修习《蓟法》、《大百科全书》。

    试想。本就出身名门,书香门第。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再得名师,言传身教,必然知行倍增,一日千里。

    恰逢春闱女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位列前十,书录名册时,少府女官这才去查验名籍。于是乎,名门贵女,出仕为少府女官。遂成今日定局。

    果然防不胜防。

    蓟王和光同尘,明以照奸。单见此名册,便尽窥内中隐情。更有甚者,蓟王三兴之主,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再续家门荣华富贵二百年。其利之大,难以预计也。

    一言蔽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仙佛皆不可免俗。况凡人乎。

    且春闱取士? 国之大事。无人作弊,无人行私。结果公正? 令人信服。蓟王又岂能? 只因才女出身名门,便悉数不取。

    少时恩师? 谆谆教诲:豪门、寒门皆是百姓。不可偏私。

    然,时至今日。寒门尚能出贵子乎?

    话说? 科考举士的目的? 便是要打破经学世家垄断。然女科前十,皆出大家闺秀,名门贵女。话说,蓟国第一才女蔡琰? 乃国老蔡少师长女。中书仆射荀采? 乃慈明无双之女。蔡淑、陈芳、杨媚,皆出名门。

    春闱如此。秋闱可想而知。

    更有甚者。少府女官,乃宫官。进出宫闱,为王所幸,必入蓟家门。长此以往? 蓟王不敢想象。

    将心比心,以己虑人。少时? 宗祠大考。则文修武备四子,继承复爵大业。然涿县大儒? 却只愿“著录弟子”,不愿“及门受业”。只因寒门子弟? 出头无望。据堂内一席之地? 何其费也。

    世风如此。若非蓟王横空出世? 麒麟天降。《二十等爵》、《圩田制》下,编户齐民,可升爵民。士农工商,皆有出路。魏晋之后,门阀垄断江山,几成定局。

    所谓“穷文富武”。寒门单家子弟,欲求出人头地,必十年寒窗,博取功名。即便一贫如洗,家徒四壁。尚能悬梁刺股、囊萤映雪、凿壁偷光。于是文弱书生,弱不禁风。

    “康庄驰逐,穷巷蹴鞠”。到后世,蹴鞠非富家子不可为。只因千军万马独木桥。寻常人家子,皆日夜苦读,考功名去了。哪有片刻闲暇去蹴鞠!

    于是再无汉人,文武双全,精通六艺。

    蓟王择妃。品德第一,才貌第二,生养第三。若行和亲,必于国于民,皆有大利。

    外戚之患,不可不察。

    朝堂之上,百官屏气。

    “郑公。”蓟王心意不决,必问儒宗。

    “老臣在。”儒宗持芴奏对。

    “名门贵女,固才情俱佳。只因‘书香门第’,‘蔚然成风’。荀子曰:‘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蓟王连出金玉珠玑,连珠妙语:“孤只虑,寒门单家,无此便利。不入春闱,该当如何?”

    “如主公所言。世家名门,多书香门第。”儒宗言道:“家门藏书,既众且精。譬如蔡少师,书富百车。蔡琰诵忆,四百余篇。然魁首仅昭姬一人耳。国中四百城港,习文学武,蔚然成风。何愁未有俊材出。”

    儒宗之意,名门稀少,而爵民众多。蓟国五百城港,二千万民。齐民之家,后发优势明显。待《蓟国大百科全书》编撰毕。科举取士,水到渠成。可与察举择士,相辅相成。

    再深思。儒宗言下之意。先前,学术为经学世家所垄断,故家门子女,近水楼台,先发优势,皆在此次春闱体现。然待《蓟国大百科全书》,一统百家。破世家经学垄断。齐民、爵民之家,后发优势,当集中爆发。

    为何儒宗,无门第之见。因材施教,有教无类。“客耕东莱,学徒相随已数百千人”。经由其游学关西,拜大儒马融为师之经历,便可窥一斑。

    马融喟然谓门人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注①)。”可知,郑玄必传道授业于关东。

    蓟王能请动儒宗出山。皆为汉室三兴也。

    一场汉末之乱,湮没多少英杰。

    门下署,鸾栖馆。

    后院精舍。

    陈国主簿梁习,悠悠转醒。

    目光所及,华室生辉。

    “主簿醒否?”门下主簿孙乾,身旁端坐。

    “我身,在何处?”梁习犹未还魂。

    “身在鸾栖馆中。”孙乾笑答。

    “莫非……”心念所及,梁习挣扎欲起。

    孙乾离席搀扶:“如主簿所料,未能赴死也。”

    “鸩毒无药可解,何以苟活?”梁习忙问。

    “今晨沐浴更衣时,馆中官婢偷换毒瓶。”

    “原来如此。”梁习苦笑:“下臣举止,尽在主簿所料。”

    “非我所料。乃奉主公之命也。”孙乾这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主公善识人。知子虞,奉命而行不义,必以死谢罪。故有此举。”

    “何不明言,反暗换鸩毒。”梁习必有此问。

    “主公言:子虞饮药‘而死’,已全君臣之义。可不必归去。先为门下属吏,再择一州牧之。如子虞所言,忠臣无绝,社稷犹在。你我共勉。”

    “下臣,惭愧。”梁习不觉以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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