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驾?”见麋竺立于府门,昂首望天,久久无言。便有卫士,出声相唤。

    “哦。”麋竺这才回神:“无碍。”

    “喏。”卫士亦不敢多言。

    广陵近江。冬季北风呼啸,彻骨极寒。如今,春江水暖,吹面不寒。

    “橘花覆北沼,桂树交西荣(正屋西边廊檐)。树栖两鸳鸯,含春向我鸣。”

    麋竺一时,神清气爽,步履生风。

    穷善其身,达济天下。便是此时麋子仲,心中所思。事关徐州二百八十万民众福祉,麋子仲焉能不喜。心结尽释,自当身轻如燕,举步生风。

    乱世无庸主。宿敌环伺,弱肉强食。不敢有一日之疏。便是叔侄三人,真实写照。

    关东世家盘根错节,皆欲再分一杯羹。江东宗贼,欲名正言顺,为世所认。合肥侯渡江,可谓神来一笔。

    从财富积累而言。关东世家,乃是旧(老)钱。江东宗贼,乃是新钱。古往今来,大河皆是诸夏文明摇篮。两汉乃大河文明顶峰。春秋时,诸侯皆视楚国为蛮夷。故有“尊王攘夷”之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后楚汉相争,汉家得天下四百年。楚风不过江东。楚辞渐没于汉赋。

    然毕竟坐拥长江之便。尤其蜀身毒道,海上丝路。岭南财富,迅速积累。亦助经学兴盛。原本,大汉朝野,无论国策,亦或是舆论,皆为关东士大夫垄断。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汝南许氏兄弟月旦评。彼此之间,相辅相成。

    江东豪强,之所以被称“宗贼”。只因关东士族,手握话语权。江东豪强? 乃至失语天下? 无可自辩。可想而知,一江之隔? 积怨已久。

    恰逢关东大乱? 世家削弱,今非昔比。于是江东豪强? 终于觅得良机。

    只需道义傍身,一切水到渠成? 合情合理。

    于是乎? 拥立合肥侯,夺取大义。遂成江东共识。

    一言蔽之,不过是新老铜钱之争。

    无论新钱、老钱。皆对蓟钞,如临大敌。正因世家与爵民? 价值体系迥异。

    王允? 王佐之才,一日千里。割肉饲虎,将河北悉数划归蓟王。除去狐虎之威,为今汉续命。亦想蓟王,向世人证明。蓟国之一切先进便利? 是否能放之四海而皆准。

    众所周知。千里蓟国,多一片白泽。刘备发家之督亢? 先前别无寸土。稍后如东西掘鲤淀,雍奴薮、文安泽、大小辽泽? 皆循此例。正因别无掣肘,故蓟王可大刀阔斧? “便宜行事”。

    然河北四州? 坐拥大河之便? 汉家文明不弱关东。且看蓟王如何面面俱到。寒门、豪门,一视同仁。

    天下有识之士,皆拭目以待。

    封建时代,突出矛盾,无非人口、耕地。

    如何破解,亦简单至极。畜力机关器解放人口,工商业削弱土地得利。

    “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

    试想,齐民之家,一顷良田,一日耕毕。日常田间管理,老农足以。青壮健妇,皆客庸国中,日赚二百大钱。机关器不吃不喝,无非更换机构而已。何必修筑坞堡,豢养农奴其内。

    又说,种田十倍利,经商利百倍。内外循环商道,水路相接,环游四海。海市往来,江表十港,海外荒洲,徼外番邦。获利之大,不可计数。甚至无需舟车劳苦,只需前往交易所,购买寄田券、寄舱券,再辅以保券,便可如约获利。毋忧血本无归。

    更加《蓟法》之下,《二十等爵》、《圩田制》,深入人心。河北普通世家,正迅速蜕变为爵民。观此状,关东名门,无不深忌。

    更加春闱女科。入闱者,皆是名门贵女。更助经学世家心安。王法之下,朝野坦然。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国风如此,何患之有。

    可想而知,眼看关东乱局,旷日持久。必有经学世家,纷纷北上。士族尚未能固化,便被爵民同化。此亦是蓟王,乐见其成。

    赶在二月桃花汛前,蓟王上表甄都,传檄天下。率幕府中垒,西征穷寇。

    甄都朝堂。细观蓟王上表,并幕府檄文。

    董侯欣然问道:“何来穷寇?”

    “回禀陛下,闻乃北匈奴。”太傅杨彪持芴奏对。

    “朕闻,归师勿遏,穷寇勿迫。”董侯聪慧:“尚父何逆兵法。”许是董骠骑暗中授意。

    凡言及蓟王,董侯皆尊尚父。

    “回禀陛下,北匈奴,譬如丧家之犬。西遁后,窃据奄蔡国土,立北乌伊别国。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养虎遗患’故‘除恶务尽’。今蓟王亲征,欲一战而灭之。”骠骑将军董重,掷地有声。

    “原来如此。”董侯这便醒悟:“尚父何日出征。”

    “必在‘桃华水盛’前。”太傅杨彪对曰:“桃始华时,既有雨水,川谷冰泮,众流猥集,玻澜盛长,故谓之‘桃华水’耳。”

    “此去,可定归期?”董侯又问。

    “未可定期也。”董重抢答:“若北匈奴畏战,望风四遁。辗转万里,亦未可知。”

    见董侯无言。

    王太师这便宽慰道:“陛下且安心。蓟王此去,只携中垒。封国、幕府,重臣皆在。断不会有失。”

    “太师,所言极是。”天子这便安心。打起精神,又言一事:“荆州牧上疏,言淮南袁术,厉兵秣马,欲兴刀兵。众卿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袁术窃据淮南,不遵王命。久必成害,宜当速除之。”董骠骑此言,虽无建树,却立场鲜明。看似与袁术势不两立。实则暗中勾结。此次袁术出兵,亦拜其所赐。

    天子又问:“骠骑可知,袁术欲击何处?”

    董重自鸣得意:“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必是江夏。”

    天子轻轻颔首,又看三独坐:“卫将军,以为如何?”

    “回禀陛下,臣窃以为,当是广陵。”

    闻此言,董重心中一声冷哼,然却面色如常。

    天子三问:“王太师,以为如何?”

    “老臣以为。袁术当二路兵分,上击江夏,下攻广陵。”王允眼中,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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