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桓典车入不其侯府中门。

    下车便问:“彭城相(王盖)之事,君侯知否?”

    见不其侯哑口无言,桓典如何能不知晓:“君侯早知也。”

    “且入堂中一叙。”伏完不及转身,便被桓典拦下:“太师相召,宜速去。”

    不其侯,猛吃一惊:“太师,何以知之。”

    “乃曹孟德上疏。”桓典伸手相邀。

    二人同车,一并前往太师府。

    车厢内,别无旁人。自可推心置腹,如实以告。

    不其侯伏完,遂将前后诸情,娓娓道来:“太师,社稷纯臣。不欲胁迫天子,迁都辟祸。然曹太保争权之心,几无可逆。稍有不慎,甄都必起兵祸。(曹嵩)其子,卫将军曹孟德,乱世枭雄。手握重兵,牧守兖州。太师虽有蓟王辅佐,然‘远水不救近火’。今,蓟王远征在外。少则一年,多则数载。不得归也。甄都孤悬关东,若不西迁,朝政久必为曹太保所夺。曹氏父子,皆非纯臣。朝政若入其手,天子必成‘孤家寡人’矣!董贼将灭,岂坐视‘再出曹贼’乎?”

    “好一个,再出曹贼。”桓典一声慨叹。不料不其侯伏完,竟将曹氏父子,与董贼相提并论。然亲眼所见,曹氏父子,朝野上下,咄咄逼人。又岂是忠良之辈。

    话说,先前,曹孟德苦劝老父,国祚艰难,以和为贵。不料曹嵩口出狂言:忠汉之臣,又岂独王子师一人。

    纵不论刚直不阿,出生入死。舍身以护汉室周全。便是勤政爱民,两袖清风,曹嵩差王允,何止千里。大言不惭,无君无父。

    心念至此,桓典忽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伏完叹声答曰:“自当面陈实情。”

    “不可。”桓典断然言道:“有备无患。曹氏父子,不可不防。”

    伏完反问:“我等僚属,岂诓太师。”

    “太师只知,乃彭城相所为。却不知,君侯为首。”桓典已有决断:“此番入府,太师不问,君侯不必多言。”言下之意,只说彭城相王盖,不言自己亦裹挟其中。

    “如何,也罢。”谓事急从权。伏完咬牙答应。

    二人这便定计。

    车入太师府,琉璃暖廊。二人下车,并肩前行。观两侧琉璃画壁,掠影浮光。伏完忽然心定。

    “拜见太师。”二人行礼。

    “速坐。”王允举止从容,处变不惊。自斩贼臣董卓于玉堂阶下。再无外物,能动王允心境。

    “谢太师。”

    二人素为王允倚重。亦是太师公府,朋党之首。凡有朝事不决,王允必问计二人。

    今日亦不例外:“彭城相之事,该当如何。”

    伏完先答:“卑下以为,救父之心汲汲(救父心切)也。”

    王允轻轻颔首:“然,国事岂论父子。”

    “太师,明见。”伏完不敢忤逆。

    “下邳相王宏、琅邪相宋翼、东海相士孙瑞,必参与其中。”王允言道:“时贼臣乱政,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恐二郡为患,董贼欲先征翼、宏杀之,断我羽翼。王宏献‘转祸为福’之计,拒不应征,得以保全。便如今之行事。”

    闻此言,伏完不禁心存侥幸:“太师之意,四相合谋乎?”

    “然也。”王允言道:“吕布长史,陈公台,足智多谋。四相必受其蛊惑。”

    王允刚正不阿,亦难免刚愎自用。未曾料到,亦或是并未怀疑。徐州之事,乃身旁最信任之人,暗中策划。

    桓典又想起一事:“闻,徐州牧陶谦,欲举州相让吕车骑。却不知……”

    “必是陈公台。”王允言道。

    “若徐州之事,皆出陈公台所谋。明公以为,利弊几何?”伏完试问。

    “吕车骑若得徐州,必与卫将军,势不两立。”王允答曰:“甄都之争,断难善终。”

    “不如,迁回旧都。”伏完咬牙进谏:“如此,甄都朝野之争,皆可休矣。”言下之意,只需朝廷西迁洛阳。无论上公之争,亦或是兖徐之争,皆可避免。

    见王允不语。桓典亦进言道:“百利一害。明公,不可不察也。”

    “民谚曰:‘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王允笑道:“公雅言,百利一害。皆言,取舍也。若老夫独断而专行,假蓟王之威,迁回旧都。如此行事,遇‘海内清平,朝廷无事’,不过为天子权臣耳。然今逢乱世,‘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治理动荡的社会,让它回归正道,无有能超过《春秋》一书了)’。拨乱反正,大义春秋。何解?”

    “太史公曰:‘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春秋》,上能阐明夏禹、商汤、周文王三王之道,下能分辨人世间伦理纲常,辨别疑难,明辨是非,断犹豫不决之难题,惩恶扬善,崇贤鄙肖,存亡国历史,续断绝世系,补救弊政、振兴衰废,此皆是王道之至关重要)。’”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王允言尽于此。

    “喏。”不其侯伏完,并尚书令桓典。涕泪下拜。

    王允所言。与许劭评曹操:“治世(太平盛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可谓异曲同工。

    许劭当面,曹孟德还是曹孟德。其人若何,并无异同。为何治世、乱世,各为能臣、枭雄,大有不同。

    权臣,贼臣,一线之隔。正因世道不同。

    清平盛世,井然有序。国富民强,政通人和,故,容错率高。朝野上下,无人敢轻言谋反。君臣同朝,亦不会妄言臣民谋逆。

    凶年乱世,秩序无存。兵荒马乱,朝政日非。故,容错率抵。朝野上下,凡有恣意,便罗织构陷,党同伐异。群臣同朝,稍有异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譬如“乱世用重典”。正因人心思乱,群盗蜂起。尤其身居高位,天下瞩目。为人行事,更需加倍谨慎。

    此,便是王允,不欲越俎代庖之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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