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好后,高洋打扮整齐地朝着军中主帅大营走去,此时东魏十几万大军将玉壁城里里外外地包围着,昼夜不停地攻打玉壁,从中军大帐都能听见前方传来一阵阵肃杀声,空气中隐隐闻到一股股血腥味。

    高洋快步走向前方,对驻守中军大帐的亲卫队长恭敬地拱礼道“本将有要事禀报父相,还望将军去通报一声。”

    亲卫队长是潜龙时就服伺于高欢多年的老人,他很快认出高洋,对于高洋的谦卑很是满意,便笑了笑道“二少郎主还请稍等片刻,容本将去通报给丞相大人。”

    亲卫队长说完便快速跨步走进中军大帐,留下高洋在帐外等候命令。

    军营布局得四四方方,中军大帐位于中心地带,周围区域亲卫军的军帐木屋,前边是密密麻麻的东魏步军营,再往前则是一片辽阔的大校场,主要用来训练军队,以及突发情况时的缓冲地段。

    中军大帐右边是中军马军,一片长方形的木屋,旁边侧门还有一排马厩,里面停歇着各种各样的战马,左边和后边同样是中军步兵,中军弓箭兵,中军辅兵,这些都是“六坊”鲜卑兵组成的东魏精锐。

    以中军主帐为圆心,各个军队体制以团为大单位,再分为旅、队为单位依次管理,同时按照中军、镇戍兵和州郡兵不断由里向外辐射,形成一个坚固区域化的防御圈,这样哪怕敌人偷营或者军队炸营的时候也可以高效管理,同时又可以给予精锐军相应的时间准备。

    高洋此时不由感慨古代军营布局都隐藏着如此多的兵法知识,冷兵器时代前人的兵法理论博大精深。中华南北朝时期的军事精华完全不逊色于欧洲的古罗马军团理论,甚至更强于此,毕竟这可是中华历史上大动荡的时代,由无数的战斗之中摸索实践出来的,战争规模更是远远超过古罗马时期。

    就在高洋思绪纷飞,感慨万千的时代,刚才进去通报的亲卫军队长揭帘走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道“二少郎主久等了,丞相大人有请进营。”说完,他便帮忙提帘,躬着身子等高洋进入。

    高洋也不敢托大,回了军礼,然后神情紧张地走入主帅大帐。

    此时主帐里正前方正有一个魁梧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军事地图,没有说话,彷佛不知道高洋进来一样。

    高洋看着这道背影,赶紧整理了一下军装,恭敬严肃地低头跪拜道“孩儿拜见父相大人,祝父相万寿无疆。”

    只是说完后,主帐里鸦雀无声,便不由用眼睛瞟了一眼正前方,那道身影还是毫无动静,正凝神望着军事地图,一动不动。

    时间仅仅过了几秒,高洋便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力,这也许就是君王的气势吧,哪怕就是静静地一动不动,也会给人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威压感,不愧是东魏第一人,男儿当如是也!但是他灵魂意识并不是前身,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上下尊卑感觉。

    终于,那道身影转了过来,看了看正在跪拜的高洋,轻轻地说了声“起来吧。”

    这一声让高洋如释重负,赶紧跪谢行礼,再缓缓站了起来,一脸恭敬地站在一侧,等候父相的问候。

    高欢看着这个次子,刚养好病,眼里不再是以往的严厉,而是一片慈祥,温和地说道“身子恢复地怎么样?”

    “回父相,孩儿已无大碍,可以继续为父亲分担。”

    “嗯,难得你有一片孝心,不着急。”

    只见高欢轻轻地走了过来,看着一脸恭敬的高洋,问道“侯尼于,为父从小从未指导过你为帅和为将两者之间的区别,你可知晓两者的区别嘛?”

    高洋听到高欢的问题,想起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刘邦和韩信关于为将和为帅的对话,不由恭敬回到“兵法云‘能领兵者,谓之将,能领将者,谓之帅’。冲锋陷阵是将才,运筹帷幄是帅才。但是孩儿认为帅有两者,一种是军事意义上能领将的帅才,犹如古之乐毅韩信,还有一种便是不仅仅领将领军治军,还能够治国治军的帅才,犹如古之刘邦曹操,还有父相之类的英雄。”

    高欢听后,不由哈哈一笑,同时也感觉高洋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从神情来看彷佛都对自己很恭敬,但以前恭敬之中有着一股谨小慎微,但这次来看,他觉得高洋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尊敬,没有以往那么强烈的拘束感。

    他却不知道高洋的灵魂意识有着现代人的思维,受到更多的是人人平等观念熏陶,没有古代那种浓厚的君臣父子尊卑关系。

    高欢看着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侯尼于(高洋字子进,鲜卑名侯尼于),转眼间你都二十了,时间过得好快,看到你能够有这种想法,为父甚为高兴,确实仅仅从军事上而言,学习乐毅韩信便够了,但是任何军事战争都会涉及到国家经济和制度的支撑,单纯的军队实力并不能完全取得绝对的胜利,一定是两者的相辅相成。”

    高欢说完停顿了一下,接着严肃地说道“你是骠骑大将军,严格意义上也是领将的,你要做的应该是如何保障自己生命的前提下,更多鼓舞和驱动自己的将士勇往直前,而不该主要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达到驱动手下将士,那是愚蠢的,因为你明明有整个军团的士气却不利用,拿自己的生死再赌,这是一种愚蠢的失败,你可明白?”

    “禀父相,孩儿明白,下次绝对充分考虑问题。”

    “哼,你知道就好,你是我高欢的儿子,生来就比别人起点高,若不好好利用拥有的人脉关系,那和普通平民没啥区别。”高欢严肃地批评道。

    听到这话后,高洋心里苦笑,在南北朝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贵族看不起平民,鲜卑人看不起汉人,他们眼里所有对百姓的仁慈也仅仅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古往今来又有几个真正的圣君,怪不得诗中所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社会出来的现代人,高洋没有感受到古代层级、民族之间那么深刻的等级观念之分,他虽然并不觉得高欢的观点是对的,但是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主流趋势,他也不会以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来否定。

    沉默了一下,高洋只好恭敬地表面同意“孩儿记住了,谢谢父相的教导。”

    看到次子认可他的话,高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慢慢走到行军地图旁边,指着上面说道“对于这次的战役,你有什么感想?如何才能攻取进来?”

    高洋听了一愣,在他印象之中,高欢从没有和他讲过军事,而仅仅只是和大哥高澄说过类似的话,他不知道眼前名义上的父亲,东魏第一权相,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些问题。

    高洋谨慎地回道“禀父相大人,孩儿暂无其他想法,相信父相和段大都督、耶律大都督已经有更好的军略,孩儿负责执行就行。”

    “哼,我高欢的儿子可不能只负责执行,更应该多思想,尤其是战略上的问题,否则如同莽夫有何区别。”

    “怎么,侯尼于,这可不像小时候那个“快刀斩乱麻”的你,有什么观点就大胆说出来,说错了为父不会怪罪于你。”

    高洋整理了一下思绪,既然父相都如此说了,那么若不说一些关于自己的观点,只会惹来父相的不痛快,那样对自己的仕途绝对没有什么帮助。

    他可是记得高欢在玉壁之战结束后不久就病逝了,若不趁着这段时间好好表现,争取博一些政治资源,那样他再也没有机会了,要知道大哥高澄对他目前可是虎视眈眈。

    “父相大人,请恕孩儿之言,就目前的情势而言,我东魏大军暂无获胜的可能,我们要做的是尽快退军,以免被宇文贼军(关于东魏、西魏的说法都是后来史学家为了区分而定义的,那个时候敌对方都称呼为逆贼、宇文贼、高贼)反攻包围。”

    高欢听到次子的话,眉头不由一皱,但并没有马上发火道“哼,我大魏军团无论是军队人才济济,勇士如云,无论从人力财力物力都远远强于宇文泰伪军,一个小小的玉壁怎么可能会破不了,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为父定不饶恕你。”

    高洋听后不由苦笑,看来自己确实惹到父相心里的那根刺,不然刚才还保障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怪罪自己的枭雄,怎么会很快翻脸。

    但高洋并没有被这严厉的言语吓退,继续温和解释道“父相,《孙子兵法》有云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何为道?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诡也〕,据我大魏和宇文贼相比,并无出师有名,毕竟世人眼中,元修帝比起元善见帝在世人眼里,尤其是鲜卑人眼里更有号召力,以臣伐君,政治名义上便无法与民同心同德。”

    “何为天?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此时正值秋收,取民力伐敌,于我农时不利,北界寒冷,于我军保暖不利。”

    “何为地?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敌军据城而守,有备守城,以逸代劳,且玉壁乃雄关,又因城池以寒而冻,以冻而滑,于我军攻城不利。”

    “何为将?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宇文贼虽人少,但论军队勇猛并不逊色于我大魏,关西铁骑与我六坊铁骑齐名,我军唯一优势在于人多势众,但论决心和信仰乃逊色于宇文贼。”

    “何为法?法有律法,刑法,军法等等,此处主为军制,宇文贼军主推府兵制,结构来源于关西汉族和鲜卑族,数量相仿,利益一致,而我魏军更偏向于雇佣军制,军队为财而战,有财则为可驱,无财则拒战,战意缺乏,更恐怖的是缺乏信仰,缺乏忠诚,长久乃为大弊。”

    高洋洋洋洒洒地说完之后,不由谨慎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高欢。

    只见高欢冷冷地盯着自己,也不生气,见到高洋说完后,便不动声色道“侯尼于,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高洋神情紧张,恭敬行礼道“父相,孩儿只是研习《孙子兵法》,再以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然后悟出的一点见解,也不一定是正确的,还望父相包涵。”

    高欢听后“哼”了一声“好一个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本相经历的战役多不胜数,难道不知这些道理。据你所知知这些道理,难道为父不知道嘛?自作聪明,不过你年纪轻轻,又初次出征,能够有此见解却也难得,记住,此番言论只可自己意会,切不可对手下将士言传,你可知晓?”

    “父相大人切可安心,孩儿知晓大局轻重。”

    看到自己的次子明白后,高欢才“嗯”了一声,不再有之前的严肃感,语气温和地说道“下去好好休息一番,我大魏军无论如何必须要攻克此关,一举灭掉宇文泰,以后相关的军事会议,你也参与过来。”

    高洋心里唉了一声,不明白父相为何如此坚决,他不相信高欢会不知道其中道理,但他不敢继续违背父相,只好恭敬地行礼,最后才缓缓走出了主帐。

    等到他退出后,高欢才轻轻地唉了一声,囔囔自言道“没想到侯尼于竟有如此见解,更甚于子惠(高澄)才能,老夫时日无多,也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否正确,希望佛祖保佑兄弟俩和睦相处,共建设我高家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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