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银发少年,没有了言语。

    陵天苏拉过被子,悉心替她捻好被子,这才起身离去。

    咯吱一声,房门合上,隔绝了屋外的风雪与月光。

    容秀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床帐发了一会儿呆,被子下的身子缓缓蜷缩成团,纤足无意义的在微寒没有温度的被下空间里像蛇尾一般轻盈滑动了一下。

    冬夜大雪连绵,连天不见曙光,夜晚更觉寒冷漫长。

    吴婴立在宫中玄武神门处,一群黑色的寒鸦不知从深宫何处扑腾展翅飞出,空荡的夜晚里,发出嘎嘎不祥的声音。

    她暗红如宝石般的眼瞳倒映出冰冷的月光,在黑暗之中看得更远,窥得更深。

    一个幽幽的身影回荡在宫门长廊间,没有透露出半分生命的气息,好似来自于地狱的使者,在召唤她回归黄泉的旅途。

    寒鸦在雪夜之中,叫声忽然凄厉绝然起来,成群的寒鸦宛若被某种气息牵引,变得狂暴凶悍,鸦瞳变得充血般赤红疯狂,利爪与齿在半空之中疯狂撕咬。

    漆黑的鸦羽混杂着腥浓的血雾,将黑夜与冬雪笼上了一层如纱雾的猩红。

    一身太子玄袍的吴婴立在这漫天血雾之中。

    在她玄色大袖之下,亦有着鲜血沿着她病态苍白的指尖滴答落下,一双暗红的眼瞳被残羽血墨渲染得似血猩狂。

    一截枯木破开长廊的白玉地砖,沿着墙壁疯长成一个荒凉古旧的黑色藤蔓。

    藤蔓结出一种黑暗影子,不断扭曲重合,最后化为一个身形佝偻,面容枯瘦的老人。

    黑色的藤蔓飞速离地,噗噗噗的几声闷响里,插进老人的背部身体,而后一个漆黑的古盒从他背部生长出来,伴随着他一步步朝着吴婴方向走来,古盒之中发出类似于骨头碰撞的声音。

    浑浊的老眼朝她凝望过来,吴婴呼吸声骤然悄灭,面容透着一抹苍白,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道:“你休想!”

    那个老人身影似乎更加佝偻了几分,浑浊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着,食骨灵盒每一次现身都是一副苍老垂死而又无比强大的姿态。

    并非是他喜欢这一副苍老的身子,所以才让他更显强大。

    而是因为他真的很老了,在那条三途河中,他见证过比星辰还要古老的古神陨落,品尝过九幽尚未开辟时期的魔神之骨。

    他活得太久了,不论他再吃下多少年轻朝气的骨血,吞噬多少新神幼鬼的灵魂,仍旧无法遮掩他来自骨子里的那抹垂苍之意。

    食骨灵盒会一直老下去,但是他永远也不会噬灭,更不会死亡。

    他是连吴婴都感到畏惧绝望的强大。

    老人这一次的出现,没有拧断她的手骨,亦没有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双浑浊的眼所包含了太多的灵魂与意志,让人捉摸不透。

    他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被魔界的砂砾磨过一般,粗糙喑哑得有些难听:“你看得到你的前路吗?”

    吴婴见他距离自己五步之遥便已经停下,是安全距离,她深

    深吸了一口夜风中的寒凉之气,空气中的血腥味道让她此刻气息看起来十分危险。

    一朵妖异的黑色花朵忽然不受控制的从她白皙脖颈出,如藤蔓攀爬而上。

    她朝着那个老人,艰难地抬起了头颅,纵然体内的鬼婴之血,会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对着老人跪下低首。

    可是她体内所吞噬的傲骨,不允许让她低头。

    一面与老人体内流露出的死亡强大气息坐着挣扎与抵抗,吴婴一面冷静说道:“我一直在前进,前方的路,我看得很清楚。”

    老人说:“路之所以看得清楚,是因为尽头就在眼前。”

    吴婴低垂的眼帘半卷,纤浓如墨,盛着一双暗红如宝石般的眸子,美丽得好像夜下妖魔。

    她静了片刻,开口缓缓问道:“食骨灵盒你活过了这般漫长的岁月,可有过不甘。”

    碧绿如磷火般的浑浊眼睛略略低垂几分,神态似乎变得愈发沧桑,他沙哑着诡异的嗓音:“从未有过。”

    吴婴掀开眼帘,看着对方认真说道:“我有。”

    她后退一步,眼中流露出警惕之光:“我生于三途河,血婴树,河为囚笼,树为枷锁。大海星辰皆不得,山河远方不可及,被缚永生的我,终究只是一颗邪鬼果实,但是这些,都不抵曾经有他,是我永远握不住的刹那芳华。”

    老人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起来,就连面上宛若刀刻的皱纹都透着冷漠无情的气息:“你以为,你在自己身上种下七界禁花,便可握住这一刹了吗?”

    碧绿色的眼珠子深深凝视着她:“我看到了你的未来,是一片漆黑,没有光。”

    寒鸦的声音不知何时止歇,凄清的月光在夜下明晦不定。

    老人道:“他曾踏光而来,照亮你的世界,让你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星辰大海,山河远方,可是最终,他也弃你于黑暗之中。”

    吴婴摇了摇首,表示不能认可:“他从未抓住过我,何来遗弃之说。”

    老人目光沉沉:“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愚不可及之人!”

    吴婴殇起眼眸,有些意外地看着老人,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老人僵硬木然的脸庞深深一滞,背上老旧的古盒之中,骨头距离碰撞与晃动的声音愈发的明显了,如尸体灰白的面色掠起了几分恼怒:“我觉得你的发言有些可笑。”

    吴婴道:“那你今日又是为何而来,如今我身体已经种上禁花,纵然你抓我回去,对于血婴树而言,也是有害的存在。”

    她一字一顿,无不认真:“我于你,已经无用了。”

    老人面皮深深一抽,浑浊的眼睛珠子蒙上一层灰蒙蒙黯意,嘎啦嘎啦,破旧的木箱发出狂躁的啃食骨头声音。

    他退后一步,消失在了影子之中。

    地上一团属于他的,漆黑的、佝偻的影子尚未散去,而是承载这一把泛着星光云纹的钥匙。

    吴婴拾起那把钥匙,目光深沉,透着微光,在钥匙落入她指尖的那一瞬,竟是如同幻影一般,渗入她的指尖中,化作一道道微妙的灵魂回路。

    最后在掌

    心汇聚成光,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之中,一道钥匙形状的印记一闪而逝。

    在这个瞬间里,仿佛有一记重锤,深深的敲打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吴婴眼瞳大睁,暗红的眼眸瞬间猩红,脑海之中忽然被强行灌入了一个遥远而古老的画面。

    漫天飞雨,红衣似火。

    在那三千云阶的尽头,有一男子,身穿高贵而有复杂的玄衣神袍服饰,他拥有着天神般威仪的双眸,立于九重天上,俯瞰众生,眉眼冷情。

    可是那双冷情的眼瞳,此刻倒映着的,却是那个缓步朝他坚定走来的如火红衣。

    红得招摇,红得凄艳。

    他的足下,有着一条银链将他囚禁在那高高在上的神座之上。

    他的身下万里云阶,匍匐着最虔诚的信徒,高贵的神将,以及手执权杖,却单膝跪地的伟大神族祭师。

    他们在咏唱着驱魔的咒语,三千洁白似雪的云阶忽然染上一层霜血之意。

    那鲜血的颜色,仿佛是从她身体上的红衣里流露而出。

    那名红衣女子,眉心的黑色魔焰尽显张狂与嚣张,在朝着神座前的那个男子伸出手掌的那个瞬间,这些张狂与嚣张却是化作了万千的柔情。

    透过无穷而又遥远的岁月,吴婴在她一路走过来的云阶之上,看到了横陈无数的尸体。

    女子红衣坠血,她说:“阿祁,跟我回家。”

    神座前的男子看着那只被鲜血染得有些斑驳的手,无情冷漠的眉眼间现出了片刻的恍惚。

    众神看着那只朝着帝子伸去的手掌,纷纷露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意。

    口中吟唱的神诀变得急促如雨,玄奥的圣符音节响彻整个神界。

    而那名云阶上的那名女子,身体亦是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自云端下坠落,那一袭红衣更是沁出大量刺目的猩红鲜血。

    在重重云幕之下,那张冰雪般无双的容颜,血染而斑驳。

    唯有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眸,依旧坚定,宛若饱含一种无可摧毁的执念。

    脑海中的画面轰然而散,吴婴踉跄几步,隆冬之夜,整个人被汗水湿透,就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

    她握着自己的心口,三生三恶花的禁咒力量不知为何压制下去了几分,日日夜夜的锥心刺痛也减退不少。

    可是方才那画面

    “上官棠?”吴婴眼中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念出一个名字。

    “不对!”她低喘换了一口气,捂着心口的手掌缓缓松开,她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掌纹不甚分明的手心,皱眉道:“不是她。”

    那名红衣女子,浑身上下流露出的神魔气息,非是那朵生于幽篁自长成灵的凡花。

    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可是为何

    会拥有着九分神似的脸?

    而这把钥匙,又是什么?

    为何能够融入她的身体之中,将这抹久远的记忆,传达给她?

    而他,是否又握住了那一只朝她递来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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