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是一回事,走不走得脱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这两三分钟的工夫里,附近埋伏的骑兵见到这里的火起,加之人喊马嘶,已经断定此处正在激战,为了争抢价值连城的战利品,立刻向这片战场包抄过来。

    城里的贼兵不同于城外的,只有当官和其亲兵以及少量骑兵的才有资格骑马,凡是能出城的,都是高价值的猎物,前番在城外阻击,就从贼兵的身上搜出了不少银子。

    所以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要从城里出来的骑兵,不管里面是不是藏匿有大将,他们身上肯定携带了不少的银子,宰这么一个比宰十个步卒还要值钱。

    再者说上峰已经吩咐了,神枢营被勇卫营撵跑了,城里就剩下五军营和神机营,配备的战马都不多,但凡出城的大股敌骑,十有九九是要保护大将突围。

    带队的千总都让手下都竖起耳朵,见不着火光,哪怕用耳朵听声来辨别方位,不管友军是否同意,自己也要前去抢下一杯羹,哪怕抢到点边角废料,也可能落袋数千两银子。

    城里的部曲以步卒为主,出城的骑兵必然是少数,所以都是被“狼群”盯上的肥羊,只要城门一开,不管是离得远的还是就在附近埋伏的,都会毫无顾忌的扑上去咬一口。

    “该死!”

    韩睿见到从正北方向又杀来不下四百骑兵,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陶定林刚死,巴楚旺和刘良佐应该早就跑了,图格等人估计也不会再折返回来。

    这就是说已经不可能有援军前来救助了,他们是一支势单力薄的孤军,只要再在这里耽搁下去,敌人定会越来越多,恨不得将自己这点人马生吞活剥。

    “向东速撤!”

    几部被敌骑砍杀得仅存不足百人,逃出升天的希望就这样越发渺茫,韩睿顾不得许多,只得鼓足嗓门大声呼喊,号令众人迅速奔逃。

    如若在这里继续恋战,莫说百人,最后连十人都不会剩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饿狼一般敌骑砍杀殆尽。

    “给俺堵住!莫要使此等龟孙脱逃!”

    带队的千总满嘴陕茜话,但不管是本部人马还是对面的骑兵都能完全听懂其意思。

    在千总眼里,一个贼骑价值不下百两银子,跑一个就是没了一百两,这怎还使得?

    万一有点意外之喜呢?

    譬如从尸体里搜出几锭金子出来,那就发达了。

    “得令!”

    手下的秦兵骑兵自然不敢怠慢,因为砍死一个敌骑就能娶一个婆娘,砍死俩就连房子都赚来了。

    那个带头的大将好像还没死,他那脑袋值一万两银子,只要将其斩杀,刨去上面的部分,自己怎么也能分到击一百两银子。

    这么一算,一仗下来,赚到二百两银子是稳稳的,决然不会轻饶这群拒不下马乞降的龟孙。

    打不过他们秦兵,还不愿意给银子,一群要命又要钱的主,那就啥也别想要了,俺们爷们替龟孙们收好喽!

    一路精骑从正后方开始掩杀,另外两路则从左右两侧进行迂回包抄,虽然并不隶属于一个上司,但执行战术时倒是配合得当。

    后面的可以轻松射杀敌骑,危险系数最低。而从两翼包抄的则要危险得多,但敌军大将就在最前方,一旦斩获便是首功一件。这算是风险投资,风险越大,回报也就越发丰厚。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还有从侧面将自己的去路截断之意,韩睿便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由于胯下坐骑也是匹良驹,速度比普通战马稍快,所以追兵迟迟无法撵上。

    射出的箭矢又比较失准,无法将目标射落,只能吊在后面,继续追击,但凡前方的猎物有所松懈,他们便会一拥而上,将其斩获。

    韩睿带着周遭人马先向东疾驰,临近通州之时陡然想起驻屯于此的刘良佐已经提前逃了,漕运总督史可法定会派兵戒备,所部难以轻易过河,便只得折向南面。

    一直跑到了濒临漷河的张家湾,本想再此稍微歇再行赶路,可不曾想追兵骤然而至,大家只得狼狈不堪地继续脱逃,好在漷河此时水位不高,无须乘船,骑在马上便可横渡。

    即使过了河,韩睿也不敢去漷县新河,临时编造的理由可能也蒙混不过去,追兵就在身后,害怕被守军堵住当面对峙,一旦露出破绽,即刻性命堪忧。

    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沿运河向南,先去天金,再找机会从大沽出海。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话,就得一路向南奔逃,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从北边的关隘出关,几乎极难成功,虽然喜峰口附近的青山口工事还没有重新修好,算是有机可乘,但韩睿想到图格等人也可能从那里出关。

    一旦自己落在后面的话,那他们身后的上千追兵顷刻之间便能将自己这点人马给碾成齑粉。

    天亮之后,在山顶的守军一眼便能看见靠近山下的骑兵,点燃狼烟之后,附近的城垛都会戒备起来。

    能活着出关的希望比去大沽还小,到了大沽码头,大不了马匹都不要了,只要能让船家出海,给他们几百两金子都可以。

    陶定林一死,他的亲兵和携带的金银也都归了自己,这么一想,在半道上死个合作伙伴也没什么不好。

    剩下的人最好就不要死了,再死下去的话,最后一定会轮到自己。

    在韩睿一伙向天金逃窜之时,京城外城里已经是火光冲天了。

    因为天气干燥,在清晨刮起的微风助推下,火势逐步扩大,从城东开始向西面刮去。

    珉宅又是木质结构,极其容易被点燃,被旁边的房屋引燃之后,几乎很快便失去控制。

    不少人家里虽然有水缸,不过多半都被京营的雑碎用手里的武器发泄式地给敲碎了。

    惨遭洗劫且侥幸存活下来的百姓,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子被大火吞噬。

    不到一个时辰,一家老小就变得一无所有,甚至不少家庭还失去了很多成员。

    身为本地人,京营士卒抢老乡的钱,杀老乡的人,烧老乡的房子,玩老乡的妻女。

    干地事情已经称得上是惨绝人寰,丧尽天良。

    当年项羽大军抵达咸阳,所作所为不过如此,但对付的目标是不供戴天之敌。

    京营这算什么?

    兔子啃光窝边草???

    不光如此,各部抢完、玩完之后,又因为各种原因,开始进行互杀。

    “大哥!快!”

    沈浪缓缓地从院墙边上探出半个脑袋,异常机警地观察着对面巷子口的动静。

    远处的京营士卒还在烧杀抢掠,一个人不顾怀里女人的挣扎,努力扯开女人衣服前襟,另一个人则旁边在哈哈大笑地看热闹。

    女人脚下躺在血泊里的男人,侧着脑袋,张着大嘴,怒瞪双眼,死不瞑目,那也许就是他的夫君,八成是被这俩人给一刀砍了。

    沈浪紧握钢刀,有心阻止,却见不远处又走来四五个士卒,实在是不好对付,宰了他们倒是不太困难,可想要救下那个女人就殊为不易了,便只得暂时隐忍下来。

    趁着士卒的注意力都落在女人的身上,急忙招呼背着老娘的陆尚从附近的院落里穿过。

    陆尚家距离宣武门有两条街,兄弟三人带着伯母在敌兵身边穿行也是小心翼翼。

    稍有不慎便要面临死战的危局,但陆尚决然不会抛弃亲娘独自逃往内城,沈浪与高一月自然也留下保护,更何况他俩平素一直借宿在陆家,没少被伯母照顾。

    沈浪在前侦查敌情,高一月负责断后,陆尚背着腿脚不灵便的老娘走在当中,他不多说废话,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赶路,便听从二弟的指挥。

    等到了城门附近就安全一些了,京营害怕遭到城头的炮击,所以尽可能离内城远一些。

    兄弟三人早已明白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京营没有打下来内城,便拿外城的百姓出气。

    要是他们稍微长点脑子的话,便会用挟持百姓作为人质,而不是大肆砍杀。

    他们如此行事,在外城耗费掉仅有的时间,等到天亮也就是他们的死期了。

    因为外城是根本守不住的,勇卫营会从内城直接进入外城街道,攻占附近的城头,逐步接管外城防务。

    届时在外城各处街巷的京营士卒都会沦为瓮中之鳖,面对勇卫营展开的大规模围剿,根本没有招架之功,更别说还手之力了。

    陆尚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调动京营公然发动叛乱,如今已然放弃攻城,便是默认了失败之结果,抓住罪魁祸首便要处以磔刑,其家人也要被灭族。

    “什么人???”

    在穿过最后一条街巷的时候,陆尚不慎踩到了一块破碎的瓦片,顿时发出了嘎嘣脆的声音,这立刻引起了在旁边休憩的士卒的警惕。

    “大哥快走!”

    高一月见贼兵已经看到己方一行人,急忙吩咐一声,自己横刀挡住四个贼兵的追击路线。

    都在此拼杀的话,那谁都走不了了,必须有人留下断后才行。

    “有我!快走!”

    沈浪返回见到情况紧急,便急切地催促起来,随即两个健步窜了过去,帮助三弟。

    “你俩小心!”

    陆尚看了一眼两个兄弟,狠了狠心,闷头往院子的另外一侧跑去。

    类似这种情况在办差拿人的时候很常见,只不过将缉拿的要犯换成了年迈的老母。

    之前最为凶险的一次,面对二十来个恶徒的围攻,三兄弟虽然遍体鳞伤,还是活着杀了出来。

    陆尚深知自己两个弟弟的本事,只要速战速决,迅猛地干掉四个士卒并不难,一定要赶在他人前来帮助之前结果掉这些伤天害理的雑碎。

    “想跑?”

    其中一个士卒见到陆尚背着一个老妇人往另一侧逃窜,便打算前去追杀。

    “呜!”

    可刚弹出半个身子,突然感到面前一缕凉风袭来,银白色的光亮一闪,与自己的脑门差之毫厘。

    “妈地!找死!”

    两个锦衣卫竟然敢拦住军爷们的去路,还抢先动了手,差点被砍掉脑袋的家伙不禁勃然大怒,挥刀便劈。

    “当!”

    “噗……”

    “呃……你……窟嗵!”

    沈浪一刀搪开对方的侧砍,又在其收手之前,蹿到对方跟前,用力将刀尖捅入其肚子,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对方握刀的手腕,避免被其砍伤,然后抽刀翻身一蹬,将尸体踹翻在地。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沓之处,看得另外三个士卒都惊愕不已,等到回过神来,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左右为难,连握刀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这个该死的锦衣卫显然是个高手,他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人家,可就这么跑了,万一对方有什么暗器,自己后背冲着人家,挨上一下子就死翘翘了,所以只得就这么僵着。

    “啊!去死吧!”

    三人里的一个好像抗压性较差,对峙了片刻便实在是忍不住了,仿佛不顾一切似的,嚎叫着挥刀冲向沈浪。

    “呃……”

    沈浪身形灵活,反应速度又绝非眼前这几个酒囊饭袋可比,极其机敏地躲开对方的劈砍,反手一刀从背后插入心窝。

    这家伙双膝跪地,捂着咕咕流出鲜血的伤口,痛苦地干噎了两声,便无力地倒在地上,虽然还有些许进气,可谁都看得出来,该人马上就要丧命了。

    “你……别过来……啊!”

    剩下二人是真害怕了,蠕动着喉结,声音颤抖地恐吓对手,眼前这厮用不了两招就能宰掉一个活人,还是个军爷,这定然是个大杀星。

    “滚!”

    沈浪轻声说了个字,俩人身子本能地向后一缩,然后什么都顾不得便撒腿就跑,方才脑子里想的狗屁暗器全被抛在脑后了,不被这锦衣卫一刀宰了那就算是自己命大了。

    “二哥,此地不宜久留,快撤!”

    高一月急忙上前提醒,他俩并肩战斗,能杀两个贼兵,甚至能杀二十个贼兵,但决计杀不了两百个,京营在外城各处有数千人,被数十人发现便难以脱身了。

    “好!”

    沈浪也明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但只要大哥和伯母先走一步,安然进入宣武门,他俩脱身就容易多了。

    “他们在那!”

    但走了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向两兄弟出逃的巷子喊话,原来那两个士卒见到同伴立刻有了底气,旋即决定反杀回来报仇雪耻。

    “跟我上!将此二厮砍成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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