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摸索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策略,郑芝鳌这次也不想一味逞匹夫之勇了,要玩点绣花的细腻活,省得总被大伙笑话。

    只要热兰遮城堡不再拍援军上山,增援山顶的小堡,他就让自家的舰队一直炮击这里,直至轰塌这座碍事的堡垒为止。

    郑芝鳌就不信热兰遮城堡里的守军能忍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兵马占据山顶,然后从容炮击他们在大员岛上的最后一个据点。

    “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快快!都起来!装填弹药!准备发射!”

    郑芝凤得到了信号,立刻让正在消化腹中食物的手下们重操旧业,众人满以为适才已经做得可以了,剩下的就要看陆师的本事了。

    没想到陆师就干巴巴地放了百十来炮,然后又轮到他们登场亮相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让陆师上万人登岛,是要去山上捡战利品的么?

    舰队停泊在外海,热兰遮城堡里的大铳打不到,故而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驾轻就熟的大铳手们装填、瞄准、发射等步骤都是一气呵成,麻利得很。

    在五分钟之内,整个舰队便发出了第一次怒吼,海面上重新泛起了连绵不绝的白烟,中间闪烁着频繁出现的点点火光。

    这种战术极其富有针对性,红夷不增派援兵,郑军就用舰炮轰击乌特勒支堡,红夷增派援兵,郑军就用迫击炮轰击援军,反正红夷怎么都要被炮轰。

    “轰轰轰轰……”

    每次齐射都是一千枚铳弹到底,将乌特勒支堡所在的山头轰得是地动山摇,这座城堡也是危如累卵,在铳弹的疯狂攻击下,不断发生看崩裂与垮塌。

    初来乍到的威廉斯上尉与亨德里克斯中尉以及还能喘气的几十个手下,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这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加齐上尉和德波尔上尉会呼叫援军,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继续坚持下去的话,堡垒的情况将会变得更加糟糕,全部官兵恐怕都要被活埋了。

    可恶的海盗们仗着火炮众多,就是再用炮弹一点一点啃食掉堡垒的外墙,纵然外墙有十英尺那么厚,也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啃食。

    德波尔上尉已经觉得在连番的炮击之下,面朝外海的墙体已经剩下四五英尺厚了,不用等到入夜,就可以开洞通风了。

    按照这种程度的炮击来推算的话,或许还能坚持到明天,但肯定是无法支撑到后天了,所以必须早作打算才行。

    不用等到海盗们从山脊攻过来,只要乌特勒支堡可能发生垮塌,就要立即撤退,不然别说固守,连存活下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如果郑一官和他的海盗舰队这么刻意愚弄己方的话,别说这里一座乌特勒支堡,就是有三座类似的堡垒,也会被相继摧毁的。

    只有将热兰遮城堡建在这里,才有可能抵挡得住海盗舰队的疯狂炮击,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目前的可能性为零,因为热兰遮城堡无法移动……

    堡垒内的氛围无比压抑,伤兵在不断的哀嚎与申吟,没受伤的人也情绪低落,一次炮击就会吓得众人的身子哆嗦一次。

    没人想在这种情况下作战,击退海盗的念头早就烟消云散了,活下去才是大家的心声,哪怕是跑到对岸的内陆地区藏起来也好。

    “不行!我忍不住啦!”

    一个叫布鲁尔的珉兵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被动挨打的境地,在同伴的注视下,他一把推开阻挡自己前行的士兵,拉开铁门,直接飞奔而出。

    珉兵都是临时拉来凑数的,并未经过正规训练,很多人也没参加过实战,所以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大,忍耐炮击需要顽强的意志才行,但布鲁尔并没有具备。

    不少士兵从射孔里向外张望,只见到那个壮汉在弹雨之中左躲右闪,走着字路线在逃命,运气还不错,暂时没有被……

    “轰!”

    就在众人为其庆幸之时,一枚炮弹正好击中壮汉的腿部,打折了他的小腿,让布鲁尔直接来了个狗啃翔,疼得痛不欲生,掐着露出白骨的创口在大声哀嚎。

    但是无人响应,更无人前去救援,堡垒里的守军都明白出去就是送死,更不值得为这样一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陪葬,他愿意去送死,他就让他一个人去死好了。

    所有士兵都跟他们的三名上尉连长一样冷漠无情,这时候任何形式的怜悯与同情都是没有意义的,不听命令就是这个下场,正好可以给其他珉兵敲响警钟。

    他完全可以等到海盗们炮击停歇之后再跑出去,可偏偏要顶着弹雨跑路,由此带来的风险和代价必须自行承担,这就是愚蠢者的悲惨下场。

    “都看见了吧!擅自出去就是这个结果!我们是一个整体,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加齐上尉冷声提醒了一番,让手下们明白现在的处境,不听命令,自行外出,下场就跟刚才那个蠢货一样了。

    “发信号弹!向上校求援!”

    光是警告是没有用的,要给这里守军以希望就必须让扬森上校派来更多的援兵才行,德波尔上尉要让上校明白,乌特勒支堡已经危急到朝不保夕了。

    被明人用来庆祝的烟花也能起到传递信息的作用,尤其是在夜晚,会变得特别醒目,现在虽然是白天,但对于可以直视这里的热兰遮城堡守军来说,可以一目了然。

    德波尔上尉的潜台词就是如果扬森上校不派第二支援军过来,那么乌特勒支堡这里的守军就可以自行商议放弃这座堡垒,向热兰遮城堡撤退的事情了。

    擅自撤退是违抗军令之举,但乌特勒支堡的守军若是得不到后续增援,又要面临被海盗舰炮活埋的危险,那就顾不得形式上的军令了,还是保命要紧。

    三个上尉连长以及手下上百名士兵都这么认为的话,哪怕是扬森上校也要顾及大家都感受,否则就失去了指挥上的权威。

    上校先生承诺会不断调派援军过来帮助他们固守这座堡垒,之前也如愿履约了,但当下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事先的设想。

    海盗舰队集中了全部火力用以炮击乌特勒支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是要一举将这座堡垒从山顶上抹掉!

    乌特勒支堡修得不可谓不坚固,但显然不是用来防御一整支舰队,特别是有上百艘大型战舰的舰队以及数百门重炮的炮击用的。

    按照这种程度的炮击来推测的话,最迟后天,乌特勒支堡就会发生垮塌,到时候不但守不住,而且还会造成很大的人员伤亡。

    在此之前,堡垒里的守军还有选择的机会,继续固守,倒是可以牵制敌军的进攻,但不可避免地要得到热兰遮城堡方面的增援才行。

    就此放弃的话,可以减少人员伤亡,不过这个制高点一旦丢失,后果就是可以预见的了,对热兰遮城堡的整体防御会出现极大的伤害。

    “……怎么又要支援?”

    扬森上校不需要望远镜就能看到从山顶腾空而起的信号弹,只不过这次下属的要求多少让他有些不满。

    刚刚就派遣了差不多四个连的兵力支援乌特勒支堡,虽然里面有三个连的珉兵,可好歹也算是有生力量。

    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又要援军过去,照此类推,要固守乌特勒支堡,一天就要上千人,这怎么可能?

    扬森是上校还打算一天给山顶那里派去一百人,这样可以支撑十天时间,不过对比当下的战况,这种想法已经不切实际了。

    东岸的六个连与大员守军的联系已经被敌军舰队给切断了,他们在白天不可能从窄峡返回到热兰遮城堡,只能看看夜晚能否冲破海盗们的防线。

    在此基础上,增援乌特勒支堡就只能以珉兵为主,士兵为辅,这样才能保证足够多的兵力来帮助固守这个制高点。

    “……那是否答应?”

    勃尔格与扬森都知道这个制高点的重要性,在己方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他们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包括给予他们平时五倍的薪水。

    一旦被海盗占领山顶,便是一场空前灾难的开始,热兰遮城堡的外城必将遭到前所未有的猛烈炮击。

    “……答应!”

    扬森沉吟半晌,还是同意了,他也知道山顶守军承受的压力是空前的,之前热兰遮城堡遭到什么程度的炮击,现在他们那里就会得到相同的对待。

    如果不派援军的话,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那里的守军便会自行撤退,等于前功尽弃了,所以必须咬牙支援他们才行,即便扬森心里很不乐意做么做。

    “布莱恩,你过去看看到底情况如何,然后回来报告!”

    这次不但要派遣援军,还要让副团长布莱恩巴贝尔少校过去实地察看一番,免得被言过其实的守军给误导了。

    “是!”

    巴贝尔少校并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但作为军人,哪怕只是受雇于东印度公司的雇佣兵,也必须执行命令。

    东印度公司下辖的海外属地的最高军衔是上尉,而在此之上的军衔都是不被官方承认的,只是为了便于管理多个连队而设立的职务。

    如果被巴达维亚总部知道自己是无能的,那么这个虚拟出来的军衔连形式上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说不定还要被评议会严惩。

    好在海盗们的炮击都是准时的,每次间隔有一刻钟的时间,在两次炮击的间歇期返回还是比较安全的,这是让巴贝尔少校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在开战之后,不论是战略层面还是战术层面,己方都被郑一官和他的舰队给压制住了,只有不惜一切代价的死守才能争取得到巴达维亚派来的援兵的支援。

    这根山顶的乌特勒支堡的守军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放弃乌特勒支堡就等于放弃了热兰遮城堡,所以乌特勒支堡必须守住,更不能主动放弃。

    不过之前援军在半路遭遇敌军炮击,进而损失惨重的情况,热兰遮城堡里的守军也都看到了,这是出兵帮助乌特勒支堡的最大顾虑所在。

    “上校,我希望得到城堡的炮火支援,以避免我部被海盗的火炮所伤!”

    巴贝尔少校可不想没等跑到乌特勒支堡,自己就被海盗打过来的炮弹炸翻在地,甚至当场毙命。

    “没问题!你放心好了!我们可以使用臼炮!”

    扬森上校立即答应下来,这点要求还是可以得到满足的,就算不能完全打到山脊上的海盗,也可以对其进行相当大的震慑。

    机警的海盗这次非常小心地沿着山脊的南侧进兵,所以尽管热兰遮城堡的守军拥有十六门可以实施曲射的臼炮,也难以做到有效阻击敌军的进攻。

    由于关于炮击精度问题,只能通过山顶的乌特勒支堡的观察哨进行识别,而且彼此之间传递信息由很大的困难,暂时还无法做到用信号弹或者旗语就能识别的地步。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之心,全身披挂整齐的巴贝尔少校只能带着,他所能作的就是把头部、躯干和四肢都用盔甲保护起来,活像一名骑士。

    这次他也打算骑马过去,毕竟有了坐骑,速度就会比较快,所耗时间会很短,从而避免被海盗的炮弹击中,他不相信海盗会专门炮击他一个人。

    “啥?又出来一股?红夷还真是不怕死啊?”

    双方厮杀到现在,郑芝鳌见到心有不甘的红夷又派上百士兵出来增援山顶的堡垒,都开始对其敬佩起来。

    “那我等便好生照顾红夷吧!”

    虎大威急忙吩咐营长韩啸准备开火,骑马的暂且不管,必须将红夷步卒杀伤大半,绝不可以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嗵嗵嗵嗵……”

    可怕的铁桶炮再次开火,在取得较为傲人的战果之后,这下郑军的将领们没人再怀疑这种火器的威力了,真乃“火器不可貌相”也!

    就是这种其貌不扬的火器,偏偏可以炸得红夷们哭爹喊娘,屁股尿流,用营长韩啸的话说,他的迫击炮只用战果说话,因为事实胜于雄辩,这话是太子爷说的!

    这时候从热兰遮城堡里开出的两百援军如果掉头往回跑的话,还来得及,炮弹的落点是乌特勒支堡附近,并非是他们行进的位置。

    但对于没有战场经验的人来说,作出这种判断是非常困难的,说是先知先觉也不过分,没有几个人能够事先预估炮弹的落点。

    他们所能作的就是尽可能地快跑,希望抢先进入乌特勒支堡避难,不过两条腿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从天而降的炮弹。

    扮成一名骑士的巴贝尔少校只觉得身后爆炸声不断,随之而来的气浪差点将他从马上掀翻在地,吓得他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被大火给烧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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