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宁、杨友贤、常国安三人都不知道张定国所言是否属实,但事到如今,此事是真是假又能如何?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都不敢相信张献忠的义子之前仅率数千人马,便能在南阳府一带攻城略地,号令数万部众,令狗官军都望风而逃。

    同样转战南阳府,他们三路人马却远逊对方,对比之下,委实让人汗颜不已,这也是杨友贤没称呼“张老弟”,而是称对方“二将军”的原因所在。

    在义军内部,谁实力强,谁便能获得众人的尊敬,不论年纪高低,只要有实力,那便可以获得相应的地位。

    地位与称呼不是买来的,更不是送来的,真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谁敢不服,大可以将己部拉出去溜溜。

    等再拉回来,人数比以前多了,那就是有真本事。

    反之,不但会损兵折将,还会遭人笑话。

    “二将军率军所向披靡,摧城拔寨,真乃英雄出少年,实属大王之福,亦是义军之福也!”

    王国宁旋即便送上溢美之词,这样才能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本来他们还想合伙攻打南阳城,如此来看,有些多此一举了。

    张定国的兵马几乎是他们三路人马之和的数倍之多。

    真要是合并一处的话,也是己方依附人家,算是寄人篱下而已。

    王国宁心里都很是后悔,早知道南阳府这边风景如此之好,便不应该跟罗汝才等人厮混。

    到了这会儿,想必兵力也有三五万人,断然不会低于张定国了,更不会看其脸色行事。

    “若是二将军能够率军攻破此城,便等于攻占了偌大的南阳府,横扫本地的狗官军,真是可喜可贺啊!”

    常国安提前预祝了攻城大获全胜,顺势要试探一下张定国的真实意图。

    “呵呵!那边借常将军的吉言了!若是三位不弃,可自带兵马攻打一面城池,其余三面城池则由我军负责。待破城之后,不论银子还是粮食,均可对半分配!”

    张定国虽然年纪不大,却跟着义父张献忠一并厮杀多年,加之本身头脑聪明,对于人心与言辞,都很会理解与揣摩,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有所应对。

    “……那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杨友贤与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番,通过眼神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便旋即答应下来,现在可不是耍心眼的时候。

    张定国所部人马最多,战力最强,真要是狗官军的援兵不来救援南阳,南阳城必定会落入张定国之手。

    此时不为攻城出力,待破城之后再想上前分一杯羹,那就太过困难了,世上可没有这种吃白食的好事。

    往后传到大王的耳朵里,也是好说不好听,他们都年长于张定国,不愿派兵攻城,多少有些倚老卖老,以大欺小的意味。

    “只是我等所部先前遭到孙贼的重创,加之长途转战,如今缺钱少粮,还望二将军能支应些许!”

    既然张定国邀请众人联手攻城,起码也要表示一番才行,杨友贤便趁此机会索要“定钱”,这也算是有来有往的买卖。

    “好说!虽然我部每日消耗甚大,但先前在下已派人打探清楚,南阳城中储存高达白银数十万两,粮食数万石。在下为诸位每部支应白银五百两、粮食十石,只要尽快攻破南阳城,诸位便可尽取城中钱粮,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再多的钱粮,张定国就不愿意拿出来了,若是兄长张可望提出同样的要求,他还可以酌情考虑。

    对于眼前这三位,那得先为自己出些力才行,否则白给哪怕一两银子、一斗米,都是看在父帅的面子上了。

    “……好!那便说定了!”

    尽管杨友贤对张定国开出的出兵条件不满意,自己简直就像是前来乞食的要饭花子,可总比甚子都没要着要强得多。

    同样豁出去脸皮,你向官军要钱粮,对方只能送给你铳弹和箭矢,对方能一口答应,没有找借口推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二将军,末将担心这些人只恐让我军强攻,而坐享渔翁之利!”

    张其在可是不相信其他义军首领的信用,在他看来,这帮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也就是“曹操”罗汝才还算仗义疏财。

    “额何尝不知啊!只是我军眼下的敌人并非是他们,也不是城里的守军,而是随时可能出现的援军,这才是让额最为担心的。真若是狗官军放弃驰援此城,攻陷此城岂会废太大周章?”

    只要新入伙的这三路人马暂时还没有反水投靠官军,那就没甚子可害怕的。

    城内的守军更是外强中干的货色,面对己部的数万兵马,根本就不敢出城迎战。

    唯一会威胁到所部将士生命的,便是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援军。

    为此,张定国已经下令多派飞骑,在方圆五十里之内都要放出眼线。

    他隐隐有种预感,官军要么不来驰援南阳城。

    要来,便会来很多兵马。

    张定国并不希望自己的预感变成现实,最好在援军赶来之前便攻克南阳城。

    待收集城内全部钱粮之后,便拍拍屁股,扬长而去,让官军在己部后面吃灰才好。

    “传额将领!十日之内,务必攻克此城,否则军法从事!”

    “末将遵令!”

    不论是孙传庭,还是洪承畴,对付这两位被暴明朝廷所器重的狗贼,张定国都没有获胜的把握。

    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援军抵达之前,迅速撤离。

    下一步便是转战以东的汝宁府,有机会则与大哥张可望所部汇合。

    若是继续单独作战的话,便要好好思量一番。

    北上可以攻击汝阳城,南下能够进军大别山!

    革左五营便活动在大别山一带,前去汇合或许是条出路。

    但不论如何,只要狗官军的援兵不出现,那就可以继续围攻南阳城。

    翌日,新抵达战场的三路人马便出现在南阳城以西一带。

    这是张定国特意命人让开的一面,供友军驻防,并发动进攻。

    “总戎!您瞧!”

    “嘶……”

    接到城外有异动的总兵官张国钦赶到城头,用手里的千里镜观瞧了一番,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翘首期盼的援军没来,貌似倒是新来了一股贼军。

    这下好了,南阳城几乎成了一块吸引苍蝇前来觅食的臭肉了。

    瞧着规模,此股贼军即便没有一万,也有七千之多。

    这也直接说明,固守南阳城是愈发的困难了。

    贼军是何等狡诈,岂能真等到朝廷的援军前来解围再行攻城?

    既然靠近城池扎营,必定是会对南阳城发动迅猛攻势。

    这也让张国钦固守三个月的奢望化为了泡影。

    照此规模,莫说三个月,就算是固守一个月都显得无比艰巨。

    “去找王知府、姚知县,传我口信,每面城墙再募集五百壮丁,今日便要募集齐整!”

    既然贼军都增加了兵力,那守军也得增加才行,否则定然会吃大亏。

    张国钦只是看到了“杨”、“王”、“常”三个姓氏的将旗,也不清楚来敌究竟是何许人也。

    想到这里,忽然将怀里朝廷下发的通缉令拿了出来,按照自己看到的姓氏进行比对。

    “……原来如此!”

    通缉令上姓张的很多,但姓“杨”、“王”、“常”的就三个。

    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必定是这三个贼首了。

    张国钦很想领取相应的赏银,只苦于自己无法远距离毙敌。

    这个想发也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如今他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南阳城的安全。

    若是被贼军快速破城,莫说赏银,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总戎!城外情况如何?”

    南阳知府王家祯此时也不住府衙了,吃住与办公就在城下的一处宅院内。

    这样城头有事,可以随时通知他,也好缩短商量要事的时间。

    听到来报,王家祯便立刻赶来,想要核实情况。

    “太守!请看吧!此处便是新来的贼军!”

    张国钦也不愿多说,如此多人马就明晃晃地戳在远处,定然是无法弄虚作假的。

    “……这……总戎……该如何是好啊???”

    王家祯只知道固守,但如何能守得住南阳城,他就完全不知道了,只能有求于武将。

    “若是缺少滚木雷石的话,便只能多用金汁了,不知金汁还剩几何?”

    既然贼军缺少火铳,那关键便是在城头压制住贼兵的攀爬。

    只要守住城头,城池便不会沦陷。

    张国钦想来,也只有金汁可以退敌了。

    “……只怕不足五千份!”

    王家祯掐指一算,之前积累了不少,可是消耗实在太快,剩余的已经不多了。

    五千份看似很多,其实就是五千人的量而已,最多只能够守军用一次。

    “若无足够多的金汁,贼军兵力占优,攻城便不会遭遇太大困难!”

    张国钦现在手里就剩两千士卒了,而对面的贼军兵力是其三十倍不止。

    兵力相差如此悬殊,还想固守南阳城,便只能依靠动员青壮以及其他城防器械了。

    金汁是他所倚仗的最大的武器,没有金汁的泼洒,也就挡不住贼兵的强攻了。

    “这……”

    王家祯也没了主意,他也不能让城里的百姓们一天方便好几回吧?

    “敢问太守城内粮食可够一月之用?”

    张国钦毕竟是武将,玩官场那套把戏不行,但用损人的荫招,决计要高过文官。

    “足够三月,不知总戎何意?”

    城里囤积的粮食是足够多的,不然王家祯也没有固守下去的信心。

    “依在下看来,莫不如开仓赈济城内百姓!”

    张国钦眼珠一转便想到了一个主意,虽然是馊主意,可眼下都快火上房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赈济百姓?不是之前已然赈济了么?”

    王家祯被对方说的一头雾水,如今南阳城家家都能领到府衙发放的粮食,虽说撑不到,但也决计饿不着,连乞丐都可以领取。

    “不够!不够!”

    张国钦笑着摇摇头,光吃还不行,一定要吃到打嗝为止。

    “总戎的意思是……”

    王家祯不明白“不够”的真正意思到底是什么,定要问个明白才行。

    “每人每天必须吃下一斤米!吃不了不让走!还要罚钱!”

    这便是张国钦想出来的主意,只有多吃,才能多拉!

    一斤米可是生米,煮熟了,等于一锅!

    按他的意思,一锅便是一人的份量!

    “……你说什么???”

    这主意可是把王家祯给吓到了,河南可是重灾区。

    然而南阳城里却要硬让百姓们吃饭,吃不了还要倒贴钱。

    “某也不想如此,可太守也说了,没那么多金汁,便只能……”

    张国钦做事很干脆,将责任直接推给了对方。

    “这……这……”

    王家祯被弄得哭笑不得,为了多弄些金汁,官府居然到了硬逼着百姓吃饭的地步。

    “起码你我都是好官,为朝廷着想,也没饿着百姓们,不是么?若是不然,城里的粮食都要留给贼军!”

    张国钦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哪怕让百姓们吃光粮食,也不能留给贼军们吃。

    “……好……好吧!若是南阳城日后转危为安,本官自会向朝廷请罪!此事断不会牵连到总戎!”

    王家祯略微想了想,为了多造金汁,也只有如此了。

    粮食不能留给贼军,那便只能让百姓们“费心”了。

    “有劳太守遣人将城内未被征用的牲畜都喂好,能喂多少便喂多少,只要撑不死就行!”

    莫说是活人,张国钦都将主意打到牲畜上面了。

    管它是会飞的还是会跑的,只要还能造出金汁,那就必须得算一号。

    待守城成功,这些牲畜都是大大的功臣!

    “好!好!总戎足智多谋!”

    王家祯一并答应下来,既然自己连城内所有百姓都要得罪,那也不差些牲畜了。

    “咣!咣!咣!咣!咣!”

    “各家各户都听着!”

    “每人每天须吃一斤米!”

    “吃不了就罚钱!每人罚五百钱!”

    “每人每天须交二斤金汁!”

    “未能足额缴纳金汁者!被罚五百钱!”

    “快去领米啊……”

    城内的百姓们听到小吏便敲锣便喊出来的内容,都是一脸的惊愕与茫然,大家没想到会是这样。

    官府强令百姓吃米,吃不了还罚钱,交不了金汁也罚钱,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草菅人命啊!

    狗仗人势啊!

    天理难容啊!

    甚子玩意啊!

    以前百姓们为了大米而发愁,每天做梦都盼着米价不要高涨,不然自家就要忍饥挨饿了。

    没想到等贼军围城之后,情况陡然变了个样,大家仍旧要为米发愁,只不过正好相反。

    儿童每天可领半斤米,成人翻倍,全部免费。

    与之对应的是,官府要无偿收购每人的金汁。

    每天都要,每人都要,不给不行!

    哪怕是大家大户,都难逃一劫。

    富绅们甚至想要在退敌之后,借此事向河南巡抚吕大器上书。

    南阳知府王家祯、知县姚运熙、总兵官张国钦合伙坑害百姓!

    具体做法便是“米菅人命”,强迫百姓大规模生产金汁!

    一天少说得吃四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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