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贴到一起,小乙有些不太自在,问他,

    “我说兄弟,你这是遇到仇人了么?怎的如此惊慌!”

    那人嘿嘿干笑两声,道,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见到个不想见的人,躲远一些就好了。”

    那人忽然又把小乙嘴给捂上,

    “哎呀,这里太臭了!太臭了!”

    小乙只觉他手指纤细,十分柔软,若不是确认童陆没在,真会把他当成了童陆!小乙把他手指拨开,笑道,

    “茅房当然臭了!”

    那人痛苦至极,却不敢叫喊出来,

    “哎呀!我怎么跑茅房来了!真是晦气!晦气!”

    小乙早就想出去,却又被他堵住,二人僵在此处好长时间。那人估摸对头走远,隙开一条门缝,朝外张望,确认安全之后,这才开门出来,小乙跟在他身后也挪了出来。两个男人一起挤在茅房之中,确实容易被人误解。门口等有一人,尖嘴猴腮模样,淫笑着上下打量二人。小乙有些尴尬,那人却是随手抄起茅房外边的棍子给他来了一下,这一棍手法倒也精妙,正中那人肩颈位置,那人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便一头栽倒,显然是被打晕过去。

    “快点快点!把他弄进茅房去!”

    小乙不防那人出手,想要阻止却已不能。再看晕倒这人,一脸的损样,心中反倒是开心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干的虽然不是好事,却让人一点也恨不起来。他一把抓起那人,塞进刚才那茅坑之中。

    “快走快走!”

    那人催促小乙,向上指了指,小乙会意,反正闲来无事,与他一齐玩玩又有何妨。小乙看他倒也灵活,只轻推他一把,便将他送到船顶之上。二人移到船顶正中,趴在边上向下看去,这群男男女女沉迷此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人嘻嘻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真好玩真好玩!”

    小乙回道,

    “若是那门外还有其他人,你是不是要给每人都来上一棍子?”

    那人笑笑,

    “我看他样子就不是好人,我只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情!”

    小乙又道,

    “哈哈,你可不知道,那人竟是屎尿都窝在裤子里!不过这茅房之中臭气熏天,该是闻不到自己的味了!”

    那人大笑出声,引来几人抬头张望,二人迅速把头撤回,翻身躺在上边。小乙对他有些好奇,问道,

    “对了,你是因为对头在这里,所以没玩尽兴?”

    那人摇摇头道,

    “我没对头啊!哦,你说那人啊,我只是不想让他见到我罢了。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哎,也是磨了好久,才让师傅带我出来!以后啊,哎,没这机会了!不过,这里真是让人失望,一点也不好玩!你看看,大都是些登徒子,外表光鲜,心里龌龊至极!”

    小乙心道这人说话直来直去,毫不掩饰自己,确实有趣得紧!

    “为何以后没这机会了?”

    小乙问他,他悠悠然回道,

    “要成亲了,连对方长甚模样都不知晓,哎,真是命苦啊!”

    “我也听说过这边男女成婚,只要父母同意便行,没想到今日真遇上一个!哎,真是好生奇怪!”

    那人侧过身来看着小乙,

    “咦,你们那边不是?”

    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伸手过来扶住小乙脸颊,转向他这边,

    “咦,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啊!”

    小乙满头雾水,看这人模样应是从未见过,因而问他,

    “你认得我?不过我怎么似乎没甚印象!”

    那人凑近过来,在脸上揉了揉,向着小乙不停眨眼,

    “再看看!再看看!”

    小乙呆在当场,那人竟似换了个模样,

    “你你你!你是那夕家大少爷!”

    那人一惊,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夕家……我们不是只见过一面么!”

    小乙把众人如何猜测说给他听,他听后双脚半空打起架来,又大笑起来,

    “哎呀呀,原来前辈叫葱头呀,好玩,真好玩!嘻嘻,我们一会去找他玩吧!”

    小乙回道,

    “葱头前辈每日睡得极早,他可不喜欢别人打扰哦!你应该知道他有多厉害的!看这时辰,他也睡不了多久了,不如等他醒来再去?”

    那人吐了吐舌头,平静下来,躺着看那当空明月,

    “哎呀,这月色好美啊!躺在这里看着月儿,真是舒服!若是再有些小酒,那就更好了!”

    小乙笑笑,

    “这有何难!稍等我片刻!”

    小乙起身便要下去,却被那人叫住,

    “太烈的酒我可喝不了哦!那瑰露多取些来倒是不错!”

    小乙心想,喝了好些天,直到此时才知道酒名,还这般雅致,

    “当然当然!我马上就来!”

    小乙身手敏捷,片刻即回,手中攥着童陆新买的豹皮酒囊,

    “这装酒的还没用过呢!今夜就试上一试!”

    那人接了过来,喝一小口包在嘴中,他抬起头来,咕嘟咕嘟吐起泡泡来,直到气竭这才吞咽进去。

    “喏,该你了!”

    小乙看他调皮模样,倒是有些可爱,他举起酒囊,学他那般喝下一大口,把嘴角酒水一抹,笑道,

    “痛快!痛快!”

    那人又道,

    “看我这脑子!哎,我俩这都喝过酒了,还不知道你大名呢!”

    “我叫安小乙,那你呢?”

    “我叫夕雨,我弟弟夕云!嘿嘿,听说我们出生时,天空滑过一片雨云,于是就有了这名!”

    “嗯,你这姓氏少见,名儿也是极有意境!”

    “哈哈,那是那是!小乙哥,你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看能跟葱头在一起的,应该都不是常人!”

    小乙初时还以为这夕家公子不好相处,可这只说谈了一会儿,却是有些喜欢他了,于是他拣了些有趣经历说于他听,夕雨也是听得细致,不时作出回应。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赏月。在这一片嘈杂之上,还有这一隅清宁,小乙心中舒畅,他转头看那夕雨,他早已湿了眼眶,满脸泪痕。

    “要是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呀!”

    夕雨轻轻说话,却不带一丝悲伤。小乙不知如何作答,又听他道,

    “哥哥你看,这月儿多美啊!”

    小乙看他已然睡着,梦中还在夸这月儿。他取出一丝绢布,轻轻盖在夕雨肚腹之上,回他道,

    “是啊!月儿真美!”

    他虽睡去,却仍旧笑着回应,

    “嗯!”

    小乙看他睡得香,也不忍将他叫醒,便一直陪在身边。下方众人已经散去一半,人声也小了许多。小乙看那月儿从正当空慢慢移到西方,心中也是泛起酸楚。出来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阿爷现在怎样,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刻自己心底,现如今是否都变换了样子,还有,还有这一路之上遇到的可爱的人们,他们是否也在看这月儿东升西落,是否也会念着他们生命中曾经相遇的某位匆匆过客。

    灯火渐渐暗了下来,船上船下没了太多繁乱,一切都慢慢恢复平静。那夕雨忽的坐了起来,

    “哎呀呀,我怎么睡着了!”

    小乙也坐起身来,

    “你可是睡了一个多时辰哦!”

    夕雨一拍脑袋,大叫不好,

    “哎呀,糟糕!我这怎么回去才好!”

    小乙笑问他,

    “你不是师傅带出来的么!你师傅呢!”

    夕雨尴尬一笑,

    “我师傅啊,就是一个缺点,酒!哎,我们刚进来,他就泡在酒缸里了!只怕早就喝醉,被人送回了!”

    小乙心想,这夕雨这般有意思,他身边的人也是一样,

    “那你今夜怎么安排,不如就在我房里挤上一挤!”

    夕雨轻轻摇头,

    “嘿嘿,管他的!小乙哥,反正以后没多少机会,不如你带我去别的地方玩玩!”

    小乙平日夜里,除了打拳,似乎还没有其他活动,他摸摸头道,

    “我这,我平日夜里只有练功,倒不知有什么好玩的。在这雅州,就是那‘五魁坊’了,再想不到其他。”

    夕雨叹了口气,道,

    “哎,我对赌博之事厌恶至极,听说我那弟弟这些日子迷恋豪赌,我看他迟早要把这家败光!我呢,连自己都管不了,哪来的功夫去管他!”

    小乙不太明白,问道,

    “为何你弟弟常在外走动,你却难得出来一回,还真是奇怪!”

    夕雨一直叹气,

    “还不是我爹偏心!哎,不说了!小乙哥,咱们先下去吧,这小风吹得冷飕飕的。”

    小乙将他拉了起来,二人慢慢下船。小乙刚踏出一步,随即停下,然后慢慢蹲了下来,夕雨一见也瞬间明白,慢慢降低身形。

    “这群贼货,喝这么多酒,害得我这晚才回!明天一早还有活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得了吧,谁早些回了?别乱说话了,咱们抓紧点才是!”

    二人只对一句,小乙却听得清楚,那其中一人正是前些天与他说道酒水,之后深夜独自行船之人。月色虽然暗下不少,却仍旧能看清这江上情形。只见那二人顺着大船上的绳索,慢慢滑到被拴住的小船之上,取下固定绳索之后,二人迅速撑船走远。

    “夕雨,你觉得他二人正常么?”

    夕雨道,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小乙哥为什么这般询问?”

    小乙摇摇头道,

    “我有种强烈预感,这二人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夕雨突然精神振奋起来,

    “小乙哥,咱们快些找船跟上!他们还没走远呢!哈哈,我就说有好玩的嘛!”

    他这正好合了小乙之意,二人一拍即合,迅速下去寻船。大船周边倒是拴了不少小船,小乙挑了只轻快的解开,二人手脚极轻,那不远处的看守竟是一点反应也无,想必也是夜深困顿,没这精力体力来看护了。二人上了船,隐入黑暗之中。

    “嘻嘻,小乙哥,你可真是厉害,船划得这般好!”

    夕雨不住夸赞,小乙倒也谦虚,

    “还好还好,倒是在洱海之上摸过一些时日,若是与那每日操练的渔民相比,还是要差上不少!咱们离远一些,可别让人发现了。”

    夕雨抄起青衣江水,洗了个脸,小乙察觉他脸上少了些东西,好奇问道,

    “夕雨,你脸上是沾了些东西么?是为了伪装,躲过府中家丁的监视?”

    夕雨笑着回道,

    “嘿嘿,你猜对了!我师傅在这方面也是高手,我当然也学了不少,改明儿给你装扮装扮,保准你的同伴都认不出你来!”

    小乙嘿嘿笑道,

    “我啊倒是不好伪装,你看这棍子,便是大大的破绽了!”

    夕雨笑岔了气,捂住肚子笑了好一阵,小乙不知哪里好笑,只是傻傻划他的船。船行了许久,夕雨在船上都快要睡着,眼看那月儿便要落下,前方小船这才拐入一处临水崖壁。小乙放慢速度,跟着慢慢转了进去,来到一处洞口,夕雨探头朝里张望,

    “哎呀,这里竟然有个水洞呀!”

    夕雨精神起来,小乙也是异常欣喜,这二人深夜之中,还要来这种地方,定然有所图谋,身体虽然还在洞口,心却早已跟了进去。洞口不大,容得下两船并行,再朝里走却是越来越宽敞,仍有一丝月色进来,这才大致看清前方水情。水道两旁不时有唬人东西,夕雨双手捂住嘴来,生怕自己被吓出声,小乙惊出一身的冷汗,心中也是起疑,这二人弄这些鬼神又有何道理!再往前走不远,有火光亮起,小乙放慢速度,慢慢靠了上去。那里停有好些船只,那二人的小船已然停在前方,他把船儿放在一旁,把夕雨拉上岸去。

    二人躲到石后,看那火光亮起之处,应该聚了不少人。二人兴奋无比,难得见到此等场景,真是比自己做坏事还要来劲。小乙仔细辨别,又是之前那人音色,

    “哎,太晚了!本来还想回去睡会,但又睡不长时间,便直接过来了!”

    “先来也好,咱们早些开始!”

    那边再无话语,不知在忙活些什么。小乙拍拍夕雨后背,又指了指前方,二人一前一后朝前挪步,待到更近一些,二人都被惊到!只见前方有一巨大火堆,火堆边上用大石整整齐齐的砌好一圈。再向外边,围有二三十人,男女皆有,正不时向那火堆叩拜。口中念叨着些什么,似是经文,二人都听不真切,也完全听不懂。众人叩拜多时,立起身来,又是念起另一种经文,之后又起身来旋转移动位置。如此反复,直至洞外天色微亮。自小乙二人进来之时起,便不时有船前来,行船之人也都加入了这叩拜活动。一人似乎是个首领,不时说上几句,众人也都听他命令行事。小乙二人起初还觉得有点意思,看得多了,也就都犯起困来。夕雨有些受不了了,轻声说道,

    “哥哥,你看这些人好不无聊,对着一堆火磕个半天,累都要累死了!”

    这冷不防一声“哥哥”倒是让小乙心头一跳,他低声回夕雨,

    “他们好像在做某种祭礼,咱们是闯入他们的营地了!先回吧,若是被人发现,这里环境特殊,还真不太好走。若是他们做些不法勾当,咱们告知于官府,让官府来处理!”

    “哥哥,我这腿麻了,咱们多歇息一会再走!”

    小乙笑笑,伸手为他揉捏起来。

    “不好!有人混进来了!”

    有人大声说话,火堆旁边众人纷纷起身,向四周查看,那首领轻咳一声,瞬间没人再发出声响,

    “怎么说!”

    “咱们一共六十条船,这外边却停有六十一条,我数过三遍,定然不会有错!”

    那首领嗯了一声,大声说道,

    “是朋友的,速速现身,若是敌人,就别怪我等手段凶残!”

    小乙二人心道不好,那船被人发现了,夕雨一看便知武艺不佳,己方二人只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小乙看那群人迅速行动起来,应是平日里常有练习,才能配合得这般默契。有人上船封锁水道,有人点火搜寻,还有的抱出一个个小桶出来,那桶上有木塞,拔开之后,有液体流出。

    “哎呀不好,是火油!”

    小乙见过这东西,心知若是再不现身,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是朋友,是朋友!”

    小乙起身,马上有人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夕雨腿脚还未复原,被小乙抱住腰扶了起来,他则靠在小乙手臂上,观察这四周情形。

    那首领走上前来,两人在前打上火把。小乙看清打火把的其中一人,正是被自己跟踪的那人。首领也只四十上下,皱纹一深一浅,交替着映在额头之上。他开口说话,

    “你们为何会在此处,到底有何目的!”

    小乙笑笑,摊开另一手来,道,

    “我们只是好奇,便跟着这位大哥过来了!”

    那人也认出小乙来,听说是跟着自己过来,于是慢慢低下头来。首领看小乙就两人,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威胁,他走到近前瞧看,

    “咦,你二人这般年纪,怎的不学好,跟踪他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乙点点头道,

    “头一次见这位大哥时,就觉得好生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昨天夜里他二人说话,我又有相同的感觉,于是壮起胆子,一路跟来了!”

    首领抿嘴一笑,回道,

    “那有没有发现有趣的事情?”

    小乙摇摇头道,

    “你们做这祭礼,我丝毫不知有何用意,我们本打算走了,怎知先被你们给发现了。”

    首领微抬下巴,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

    “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可知晓?”

    小乙心道,这人是在跟二人讲条件,回他道,

    “当然,我与弟弟喝了些酒,便在青衣江中行船戏耍,这途中犯困睡着,于是误了时辰。”

    首领点了三下头,又道,

    “若是不长记性,又当如何?”

    小乙一点不惧,回他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早就忘得干净!”

    小乙低头看那夕雨,夕雨笑得正甜,接话道,

    “那是那是,我们早就忘掉了!嘿嘿,早就忘掉了!”

    首领大手一摆,便要放人,却是有人反对,

    “不能放了他们,他们若是告知于官府,那我们都得遭殃!好容易在这雅州城立下了足,怎能让他们坏了大计!”

    小乙心中思虑,刚才见那首领行来,脚下虚浮,应该不是练家子。若是他们胆敢上前,便擒贼先擒王,将这首领捉了,至少先把夕雨换回。

    首领叹了口气,道,

    “我们被人误解颇深,若是再去为难这一对孩子,只能徒增怨念,可不是主神愿意看到的!”

    他又看了看二人,

    “我看他二人不像坏人,应该就只为好奇而来,放他们回去吧!我相信他们!阿胡拉……”

    其余众人双手放在胸前,跟着他齐念这一句,又听他说来,

    “可爱的孩子们,去吧,主神会保佑你们的!”

    小乙心道这首领如此心好,这教派也定然不是什么邪门歪道,官府打压他们,也许只是怕这信众多了,易生祸端。

    “多谢各位!我们兄弟二人定会谨遵今日之约,诸位大可放心!若是来日有用上的地方,还请直言相告!我们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小乙抱拳,向众人告辞,夕雨始终乖巧待在一旁,不曾插进一句话来。小乙拉着夕雨慢慢走到船边,他知道这百十来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但他一点也不紧张,夕雨嘻嘻笑着陪在身边,反而多给了他一份力量。

    行船出来,入到青衣江水之中,小乙看无船跟来,回头笑着对那夕雨说道,

    “我曾经听说过江湖中有一教派会祭拜火神,想必就是这些人了,只是在官府的强力打压之下,逐渐销声匿迹,没想他们流落至此,还被你我二人遇见,还真是缘分!”

    夕雨双脚在江中戏水,呵呵浅笑,

    “管他是什么教!我只知道哥哥你刚才是真厉害,面对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惧!”

    “哈哈,你一直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哥哥,那是因为有你在呀!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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