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陪坐在夕老爷身边,二人喝茶说话,小乙虽然还有些不太自在,却也能开上几句玩笑了。夕月进进出出,忙东忙西,小乙想去帮忙,却被夕老爷叫住,二人喝茶闲谈,不聊其他。

    “爹爹快来,哥哥快来!菜都上齐了,快些出来尝尝。”

    外边夕月叫唤,二人放下茶碗,走了出来。夕月满头是汗,嬉笑着看二人走来。夕老爷被按在椅子上,夕月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递到他嘴里,

    “爹爹,你看这鱼肉好不好吃!”

    夕老爷把眼眯起,甚是欢喜。小乙看这父女二人,心想,这夕月让自己带她走,可看这情形,只怕自己愿意,她也不一定舍得,也许之前只是她说的气话吧。夕月拉着小乙坐下,也给他夹了一块,

    “哥哥,你尝尝!我已经尝过啦,不比外边做得难吃呢!”

    小乙尝了一块,味道果然不错,只是稍稍缺了点火候,他忍不住夸赞,道,

    “月儿好手艺!这鱼鲜美之极,我呀,真是有口福呀!”

    夕月很是开心,在二人身后蹦来蹦去,

    “好吃呀,那就多吃一点!”

    小乙较常人来讲,胃口也要大上许多,想不到和这夕老爷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不少。夕老爷放下碗筷,笑道,

    “我这年轻的时候,能肩挑四担,饭量可抵四五个普通人,现在年纪稍长,还是要差上许多了。小乙,你以后得好好对我们月儿。”

    小乙吃了一惊,这夕老爷冷不防的一笑,倒是让他心头凉了半截,

    “夕老爷,我和月儿……”

    “难得月儿喜欢,反正你俩该有的礼数也都有了,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刚才出去打听过了,你们在大理闹出了不少动静,不过也还算是正直勇敢,有智谋有担当,月儿还是极有眼光的。现在看来,我把月儿交给你呀,至少也比交给那马官儿放心。”

    “夕老爷,我……”

    “不过更重要的,是你俩的缘分到了!她好容易才出去一回,却是接连遇到你两次,成一次婚,新人却又换成了你!哎,真是太巧太巧,我若还要反对,倒是我的不是了!”

    “夕老爷……”

    “还这么叫!得叫岳父了!我这夕家以后就靠你们了,我呀,再过几年也就青衣江中钓钓鱼,休闲度日了。”

    “我,我,我……”

    夕月在一旁捂嘴偷笑,笑这小乙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看小乙无助模样,她撅起嘴来,对夕老爷娇嗔道,

    “爹爹,哥哥一时半会还适应不了,给他些时间嘛。嘻嘻,反正呀,月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小乙心道,这父女二人都已经确认,自己心头焦急,却是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夕月握住筷子,支在桌上把头稳住,眯眼看着小乙,小乙定下心神,心中盘算,还是先把这事说个清楚,否则以后更难扯清。正要说话,那门外有人大声禀报,

    “老爷,按您的吩咐,都在堂中候着了!”

    夕老爷点点头,笑道,

    “月儿,爹爹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让你再扮回男装了!贤婿,你也一起来,你的同伴们到了!”

    小乙被他叫得头皮麻木,胸中气闷,差点喘不过气来。不过他又想,自己身在其中,真是没有太多办法,童陆鬼点子多,定能出个好主意。二人跟在夕老爷十步之后,出了院来。夕月忽而来到小乙左边,忽而又去往小乙右侧,还不时来到他身前,倒退着走路,小乙看她这般可爱,打心底里疼她以往从不曾穿着女装出门,他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月儿若是他的妹妹,那该多好!

    夕宅极广,小院之外更是翠竹玉亭,廊桥水榭,几只小船泊在水边,静待来人,好生雅致。几人穿过荷塘,又拐过几间耳房,这才到了堂中。

    “嘿,小乙哥!你这新娘子可当上瘾了呀!这都一天一夜了,也不回来说上一声!”

    说话之人正是童陆,他只顾得上小乙,也没理会那夕家老爷,夕老爷倒也不是小气人,向几人点头示好,来到大堂正中,夕月乖乖跟在身旁。小乙见只有童陆白青和小和尚三人,童陆身旁不远处,用麻袋装住,露出了被堵住嘴的半个人头,应该就是那真正的“新娘”了。小乙四处寻来,不知葱头跑到何处,忙上到跟前,问三人道,

    “我的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下来再说。我没看到葱头前辈,不知他去哪了,我可还要他为我作证呢!”

    童陆哈哈大笑,白青小和尚也是咯咯笑个不停,

    “哎呀,这下好玩了!葱头遇上了蒜头,这俩兄弟,一对活宝,也不知道又跑哪里去较量了。按我说,蒜头的赢面大一些!”

    童陆大声回道,白青又接下话来,

    “他俩一见面就吵,吵一下就动手,嫌地方太小,于是换个宽敞的地方打架去了!我们哪里拦得住,只是在旁观瞧,也不知道为谁鼓劲。他俩打得可厉害,也可好看了,像是跳双人舞一般!可是打了一夜也没能分出胜负,清早二人停下休息,还商量着要把那肥猪宰了吃肉,要吃饱了再打。夕老爷寻我们来时,他二人又打上了,也没时间来答理我们!所以,我们就带着这人一起过来了。”

    小乙心想这两兄弟当真是奇人,二人合在一处就又更加神奇了。白青这时才注意到夕老爷身边那位可爱姑娘,夕月浅笑着看她,她拉了拉小乙衣袖问道,

    “小乙哥,这姑娘是谁,为何这般看着我!”

    小乙正要回他,夕老爷却开了口,堂中瞬间安静下来。

    “咱们夕家上下,除了那远行经商的,也都在这里了。今日我要宣布一件事情,没在的,大家也记着提醒一下。”

    众人眼光齐齐投向夕老爷,听他如何说来。

    “哎,当年也不知怎么想的,把这简单的事情做得这般复杂。我这乖女儿也因此受了好多苦,我真是,哎!”

    众人都知有两位公子,忽听他说还有个女儿,也都惊诧至极,夕老爷又道,

    “我就挑重点说明,若是还有疑惑,尽管问来。原本就是一对龙凤,我深信仙人之言,欲将这夕家产业交付女儿掌管,可又担心她是女儿身,不能服众,因此才出此下策,将她扮作男子,以瞒过众人眼光。孩儿娘心疼她,不想她一辈子只被当作男子,恰好又有易容高人住在府上,于是商议一番,这才定下了此计。我真是糊涂,谁说女子不能持家,今日啊,她扮了女装,你们看看,像不像她娘?!”

    众人低声议论,那二公子看着夕月,脸都绿了,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怨恨。夕老爷示意下人打开麻袋,众人见里边那人,惊叹出声,夕老爷又道,

    “把他拉出来!”

    一旁机灵的家仆赶忙解开麻袋,那人滚在地上,口中呜呜叫个不停。夕老爷哼哼两声,道,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有这人助我月儿,我夕家便能更上一层楼。你们先看看他样子如何!”

    众人围了过来,那小伙端来一盆清水,用抹布在他脸上擦了几下,

    “嘿呀,这不是大公子么!”

    那人自知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夕老爷点点头,咬牙道,

    “没错,我家月儿就一直扮作这马官儿。我与他父亲交好,没想他这儿子这般虚伪无能,人品也是差到极点。这么些年被人糊弄,我也真是老糊涂了!”

    那马官儿依旧叫喊不停,口水把那堵嘴布打湿,夕老爷不想再看他,于是大手一挥,道,

    “把他关起来,咱们下来再审!想算计我夕家,哼,你还没这能耐!”

    两人拉起那马官儿下去了,众人议论纷纷,也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

    “老爷,昨日刚大婚,今日就出了变故。若是把此事说出去,只怕会影响我夕家声誉!”

    夕老爷轻轻摇头,

    “已经错了这么些年,现在还要继续错下去么!不过也真是好运,昨日与小女完婚之人,也正好是小女心仪的男子。贤婿,你过来,跟大家认识认识!”

    小乙僵在当场,脸上筋肉绷紧,极不自然。童陆张大了嘴看着小乙,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小和尚圆心把眼睛瞪得老大,不住眨眼。白青却是咬住下唇,直勾勾盯着夕月,小乙看她眼中泪水不停打转,又快把嘴唇咬破,

    “青青,你听我解释,我和月儿不是那种关系!”

    白青听他这月儿叫得亲热,放声大哭起来,她只顾哭泣,完全不理他人如何。小乙俯下身来将她抱住,安慰道,

    “我真的只是配合葱头前辈,在此之前,也根本不知她是女儿身,待我向他们解释清楚,咱们便离开雅州,再也不回来!”

    白青听他这般说,慢慢停了哭声。小乙看向童陆,童陆双手一摊,嘴角抽搐两下道,

    “这事我可管不了,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青年才俊,才最受女子欢迎,没想你倒是先被人看上了。”

    小乙长舒一口气,坚定的走到夕老爷身边,他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得门外嘈杂一片,又是叫喊又是拍门。堂内众人大哗,不敢想象竟还有人胆敢来这夕府撒野,莫非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小乙心想,莫非是那马官儿一家知晓了昨日这事,故意带人上门挑衅?待到那夕家大门打开,门外堵着的却是一群统一装束的江湖武人。夕府有不少护卫,也都抄起了家伙,双方就这般对峙起来。小乙注意看那群人,个个目光深邃,没有喜怒,手持特制兵器,小乙从未见过这等兵器,不过看样子似乎装有箭矢,是些远程杀伤利器,绝计不能小觑。那当前一人抱拳,朝里边大声喊道,

    “我等奉门主之命,前来迎接三长老,还请夕老爷行个方便!”

    夕老爷走了出来,看那些人似乎来者不善,回道,

    “哪有什么三长老,这里都是我夕家家人,要找你们的三长老,还请移步!”

    那人冷笑两声,道,

    “我等确有可靠消息,三长老此时正在夕府,夕老爷,我们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还请夕老爷三思!”

    夕老爷一听,顿时火起,怒道,

    “还想在我府上撒野不是!来人,关门送客!”

    夕老爷一声令下,众护卫持棍上前,将那些靠近大门的江湖中人乱棍打出,然后“嘭”的一声,大门关闭,将其关在门外。

    “夕老爷,我等不想与你为难,若是再三刁难,夕家今日便要葬送在你手里。”

    众人大惊,这人说话如此大胆,竟在这朗朗乾坤之下无视王法!小乙心头却有担忧,看这群人体态装束,定然不好对付,若是起了冲突,也难免有所损伤,如若对方痛下杀手,夕家覆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小乙并非害怕或是过高估计对方实力,只是隐隐觉得门外之人极不简单。他来到夕老爷身边,说道,

    “夕老爷,这些人可不好惹,咱们还是……”

    “哼!什么叫不好惹!难道我就好惹!来人,他们若敢进来,直接乱棍打死!”

    众护卫领命,齐刷刷排成一行,长棍立在身前,气势上倒也还算过得去。小乙有些着急,生怕双方起了冲突。夕老爷又道,

    “贤婿,你带着月儿下去,这里的事,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妥当。”

    身边仆人马上近前提醒,

    “公子……呃,小姐见不得这场面,姑爷还是带着小姐下去歇息才是。”

    这一声姑爷让白青听了进去,马上又哭出声来,小乙从未见她这般哭过,也是心疼得很。夕月没有走上前来,只远远的微笑着注视小乙三人,她眼中泪光闪闪,却没掉下泪来。

    只听得门外一声令下,四处铁钩声响,众人还在观察,数十铁钩已然飞过墙来。众护卫上前阻止,哪知对方更快,还未到墙边上,墙头已然爬上二十多人,个个手持怪异武器,对准墙下之人。

    “夕老爷,这是最后一次提醒!若是不从,那可要对不住了!”

    小乙看那说话之人立在墙头,他一手轻挽衣袖,俯视这方,眼神轻蔑,一点不把夕家放在眼中。刚才那话,分明就是威胁,哪有讲理提醒之意。

    “哼,你这是私闯民宅,待官府派人前来,定要将你等押入大牢!给我打下墙去,把这些人清理干净,我重重有赏!”

    那人仰天长啸,回道,

    “不自量力!”

    那人左手划下,怪异武器之中乱箭激射而出,小乙大喊不好,可双方距离太近,哪里能够躲过。只此一轮,这些护卫便都挂上了彩,小乙看那武器,箭矢应能连发,威力也是极大。再看墙下,几人伤势较重,再也无力爬起。不过还好,这些人本就没有杀人之意,这第一次只怕也是给些教训,若是再不听话,下一次可能就没这好运了。众护卫不敢动弹,生怕一转身,那箭矢便从后背通体而过,因而也都持起棍来,至少将前胸护住。小乙顾不得那么许多,奔至前头,向那人大喊道,

    “有什么话好说!怎的随意伤人!”

    那人瞥了一眼小乙,回道,

    “看你这黑小子,莫非也是这夕家人?”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这是我们家姑爷,你说话注意点!”

    那人惊奇道,

    “夕老爷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小乙早就猜到夕家没有能力与这群江湖中人抵抗,看那家仆聪明,于是让他从后门出,搬救兵去了,此时只要能够拖住他们,待那援助前来,就能化险为夷。他神色坦然,看向夕老爷,夕老虽然怒气盛极,却也点下头来,应是同意让小乙来处理这事。小乙转过身来,对着墙上那人喊道,

    “我现在就代表夕家,有话对我讲便是!你所谓的三长老姓甚名谁,为何如此肯定他就藏在我夕家!”

    那人也不着急,慢慢坐了下来,道,

    “这人不便讲出真名,这消息嘛,也不好透露。”

    小乙看他没再下令放箭,心头稳了一些,慢慢走上前去。童陆白青,还有夕月都是紧张至极,因那诸多奇巧武器开口都对向了小乙。小乙摊开双手,停了下来,道,

    “若是这般讲来,又让我们如何找寻?”

    那人笑笑,

    “也不劳烦你们,我们亲自找寻便是,夕府虽大,倒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小乙伸出手来,向后比划,众护卫看得明白,应该是让他们先行退回。有人尝试几步,对方并未阻拦,众护卫这才带着伤员先后退了回去,退到料想的箭矢范围之外,这才停了下来,持棍待命。小乙心想,这些人确是没有杀人之意,只是手段过激了些,若是可以讲和那就最好,

    “可否听我一句?”

    “说!”

    “看得出来,阁下并无伤人之意,为何还要这般用强?不如坐下来好生商议!”

    那人大笑起来,

    “你这小子倒是有趣得很,有些胆识,也有些呆头呆脑,若是有那机会,我倒真想坐下来与你喝上一杯!不过今日啊,实在没空。”

    小乙还欲说话,从远处墙顶奔来十数人,看那穿衣打扮,与这边墙上二三十人应是一路。

    “没有发现三长老!应该就在这厅内院中!”

    那人听到回报,笑笑,

    “其他地方都探查过了!他就在这里,咱们快一些,给这新婚夫妇多留些相处时间才是!”

    夕老爷大怒出声,

    “混账,竟敢随意搜查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那人笑道,

    “这话说的!夕老爷好生小气!不过你再稍稍忍上片刻,我们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话音刚落,墙上众人蠢蠢欲动,便要跳将下来,查个究竟。夕老爷哇哇大叫,

    “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抄起一只棍来,猛冲上来,众护卫也算忠心,齐齐跟了过来。小乙心头着急,莫要再起冲突才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自己一方完全没有能力抵抗。小乙心头又想,这人若真是藏在夕府,只怕也是老爷的上宾,他们这样作为,哪里是请,分明就是入宅搜捕,夕家再无能,也绝没那道理将人交出。别人已然欺负到了头上,当然也不能随便退让。他挺身而立,大喊,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非得斗个你死我活?!”

    小乙变换防守姿势,伸出一手接住递来的长棍,若是敌方再犯,那也只有以命相搏。

    那人干笑起来,良久方停,

    “不自量力,怪不得我了!”

    那人一手抬高,便要斩下,忽听得堂中有人回应,

    “休要放肆!我跟你们回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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