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卿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满是血污,但就在他靠心口的衣襟处,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

    和之前百里策凌给她的狼头一样,这只狼头外也缠绕着一圈复杂的花纹,显得怪模怪样。

    虽然外形上有相似之处,但细看细节处又各有不同。

    杜子卿绣在衣襟上的这只,不知为何显得更加文质彬彬一些,百里策凌的那只更显粗犷。

    一只为雕刻,一只为刺绣,形状虽不同,但在图案的边缘都能看见无数次抚摸的痕迹。

    嬴抱月微微垂下视线,心中明悟。

    一文一武,珠联璧合。

    “这狼头,是只有黑虎双璧才能使用的图案吧?”

    “没错,”杜子卿望着那枚他不知绣过多少次又抚摸过多少次的图案,“不同级别的暗桩使用不同野兽的图案代表各自的身份,如牛羊马之类。”

    “最低等级的是黑羊,最高等级是……”

    说到这里,杜子卿不知为何沉默了。

    “怎么了?”嬴抱月蹙眉,“最高等级应该就是狼吧?”

    按理说黑虎军的代表图案应该是黑虎,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暗桩以狼为尊。

    身份越是重要的暗桩越应该隐藏身份,将虎这样的图案待在身上实在有些危险。

    西戎人以狼为尊,不少西戎人身上都会带有和狼有关的配饰,暗桩的顶点以狼这样最常见的图腾为配饰,反而能藏木于林,保护最重要两人的身份。

    “一般来说,狼头的确是最高等级的暗饰。”

    杜子卿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但这是在国师大人过世后,才能这么算。”

    一种诡异的预感忽然笼罩了嬴抱月的内心,“难道说……”

    “国师大人去世前,潜藏在西戎内的暗桩,并不只有我们这些人。”杜子卿目光深沉,“连国师大人自己,也来西戎当过暗桩。”

    嬴抱月脊背发凉,她听说过这件事。

    高阶修行者数量有限,不仅长城外需要他们,长城内当然也更加需要,像杜子卿这样隐姓埋名十几年当卧底的只是一部分。

    在朝廷需要情报的时候,会派遣部分高阶修行者去长城外当临时的暗桩。

    当然,这些人的身份以及这段经历都是绝对保密的。

    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在朝廷内担当重要职务的仙官或是天阶修行者,都会有临危受命被派出去的时候。

    嬴抱月微微抿紧唇,暗桩和当过暗桩的人的身份最高级别的机密,她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她知道最大的一个秘密。

    那就是她师父也曾经伪装身份深入西戎调查过。但具体调查的内容,不管她怎么追问,师父都不曾告诉过她。

    杜子卿的每一句话都满含深意,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那师父在西戎的时候,也有属于自己的暗语和暗饰么?”

    “既然是暗桩,自然也遵循暗桩的规则,”杜子卿静静道。

    嬴抱月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那代表师父她身份的图案,是什么?”

    杜子卿深深注视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麒麟?

    为什么?

    嬴抱月原本以为师父会以蛇类的图案做代号,但仔细一想这和黑虎军不能用黑虎是一个道理,如果林书白用腾蛇的图案,这不是在暗示她和大秦有关系么?

    为了避嫌用其他猛兽的图案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是麒麟?

    在山海大陆上,麒麟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那就是勾陈。

    勾陈也是守护着一个国家的神灵。某种意义上,祂可以说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八兽神。

    勾陈是中唐的神灵。

    嬴抱月微微攥紧手指,她的师父,为什么会使用中唐的神灵做自己的代号?有什么深意吗?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嬴抱月定了定神,压着心中不安的情绪问道,“这麒麟的图案,只有师父她一人使用吗?”

    杜子卿的目光复杂起来,“我原本以为如此。”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嬴抱月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子卿,”这一瞬间,嬴抱月听见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你在城破前传递的那封雁书,上面刻着的,是什么野兽的图案?”

    “您恐怕已经猜到了。”

    杜子卿直直望着嬴抱月的眼睛,“是麒麟。”

    原来,是这样。

    嬴抱月全都明白了。

    杜子卿的确不敢打开那封雁书。

    他也的确没有资格打开那封雁书。

    杜子卿收到的那封雁书上所刻的暗饰是麒麟,也就是说写这封信的人在暗桩内部的地位,和她师父相仿。

    和她师父地位相仿的暗桩啊。

    无数复杂的情绪和猜测充斥着嬴抱月的内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杜子卿,你们暗桩的这些暗饰,是否能够伪造?”

    杜子卿沉默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她安静地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看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如她的内心。

    他知道嬴抱月在猜什么,正如他自己当年也希望是那样。

    然而事实就是事实。

    “应该,不能。”

    杜子卿一字一顿道,“殿下,你仔细看我衣襟上的这枚图案,那上面每一个针脚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每一个暗桩都是经过特殊的训练,即便是我,都无法复制其他人的暗饰,比如策凌。”

    嬴抱月明白了,暗桩的这些暗饰其实就是类似于古代版的防伪水印,如此复杂独特的花纹,伪造的难度极大。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少司命殿下,即便我会认错,如果那枚暗饰真的是伪造的,真的能瞒过国师大人的眼睛吗?”

    不能。

    她师父作为暗桩们的缔造者,不可能连暗语的真伪都无法分辨。

    “会不会是有人,盗取了其他人的暗饰?”

    “那也不可能,”杜子卿垂下眼睫,“我们暗桩经过的第一项训练,就是在自己死前,定要毁掉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他会在衣襟深处留有这幅图案,是因为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咽气之时,他会选择自爆,哪怕死无全尸,也会毁掉一切。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你将那封雁书,传给了我师父?”

    杜子卿咬紧了牙关,骨节咯吱作响,“没错。”

    再然后的事,嬴抱月已经知道了。

    “师父……去见了那封雁书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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