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当众人都因李凌这一最后的中榜名次而感到诧异惊讶时,一名落第的淮南举子突然忍不住高声叫道,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质疑与不信。随即,同样的情绪也在其他淮南举子中间蔓延开来,他们一个个全都盯着李凌和报喜的兵丁,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好像这喜报是由两人一手伪造出来一般。

    “是啊,我大越百年以来,最多取中进士也就在一百五十人,今科也有传言只取百五十人,他李凌怎么就能中一百五十一了?”

    “不错,这其中定有问题……”

    无论中没中贡士,这些淮南士子都不肯承认此事,就是淮北众人这时也都有些异样地看向李凌,实在是这个名次太过不合常理了。甚至就连李凌本人,这时也有些恍惚,同时也带着一丝疑虑,确如他们所说,自己这一百五十一名也太古怪了些吧,真就是垫底的吊车尾了吗?

    “砰!”李凌本人都没有作出反驳,徐沧却终于按捺不住了,当即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难道朝廷公布的会试结果会有错吗?还是说就因为你们自己没能中试,就要质疑一切考中的举子了?若如此,你,你,你……”他一连指了淮南举子中的数人,“你们都已榜上有名,难道也有问题?

    “说到底,你们就是输不起罢了,只因为我们淮北举子这回考得并不比你们差,所以你们就认定此结果有问题了?”

    一直以来,徐沧给人的印象那都是温文如玉的谦谦君子,几乎就没跟人起过什么争执,哪怕真被人针对了,也是以退让为主。谁也没想到,这一刻,他居然为了李凌挺身而出,直说得面红耳赤,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

    这让李凌在反应过来后也是一阵感动,这才是真朋友,因为在徐沧看来,别人诋毁自己还能忍让,可当他们把矛头对准自己的朋友李凌时,他就无法再坐视不管了!

    当下里,他也一下站起身来,先笑吟吟地从那有些错愕的兵丁手中接过喜报,顺势又把一锭银子放到他手中:“多谢这位兄弟传递喜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李老爷言重了,这都是小的该做的事情。”这位兵丁忙笑着回道,然后抽步便转身离开。这里的举子们哪一个都比他尊贵许多,他可不想牵涉到他们间的争斗中来。

    而在他转身下楼时,就听到李凌冷哼着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古怪不合理,说白了就是无法接受事实而已。所谓的会试及第自有数目也就你们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谁规定之前流传出来的今科会有一百五十人上榜就一定是正确的?就我所知,上一科朝廷就取中了一百三十四名进士,再上一科是一百二十六人……从未听说过这取中之数就一定要为整了!”

    他这一番说辞还真叫人不好辩驳了,本来嘛,他们身为考生也不可能真知道朝廷关于取中人数的具体决定,此刻最多就叫两声,发发牢骚而已。李凌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要我说你们真正该提出异议的应该是为何你淮南才子崔怀仁居然没有考中贡士,反倒是你等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上榜了!”

    这句话却是提醒了淮北众人,他们纷纷嬉笑着附和起来:“是啊是啊,崔公子你既为淮南才子,这次怎就榜上无名?还有你等,之前总说我淮北士子不如你们淮南,可今日咱们可不比你们差啊。”

    “胡说!我淮南贡士明明要多过你们,我们可有十五人上榜……”

    “可按戴兄所言,五经魁首可作五人用,我们这边可有两个五经魁首啊,而且咱们的徐卓吾还是会试第三,更在你们的齐盛之上,所以真论起来,还是我淮北考生技高一筹!”陶允这时已算明白了双方人数,立刻站起来说道,还看向了戴万春,“戴兄,事实就在眼前,你总不能不认吧?”

    “你……”戴万春一脸懊恼,可终究不好说话不算,只能是叹了口气。

    不少人仔细一算,也明白了其中原委,按照之前说定了的计算,淮南十五人中试,加上一个五经魁首便算作十九,而只有十一人上榜的淮北考生因为有两个五经魁首的关系,如此算下来,居然总数也是十九!这下双方居然打了个平手,而再按照名次来看话,还真就是有徐沧在的淮北更胜一筹了!

    这是一直以来都能稳压淮北一头的淮南众士子怎么都无法接受的事实,不少人更是想到了一点——倘若崔远崔才子这次能考上贡士,自家不就要胜过淮北了吗?一时间,许多双眼睛都投落到本就失魂落魄的崔远身上,其中既有怨怼,也有怀疑……

    而淮北那边更有几人嬉笑出声,完全就是对崔才子的嘲讽了。感受着这一切的崔远整个人的脸色突然一片通红,旋即身子一颤,刚一起身,便张嘴呕出一口鲜血来。在众人一阵惊呼里,他直挺挺就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幕让两淮众士子都是一阵慌乱,再顾不上什么面子之争了,纷纷而动,或上前查看问候,或直接甩手走人。谁能想到堂堂淮南才子,这回不但没能考上进士,反而因为急怒攻心而吐血倒下呢?

    当李凌和徐沧两人离开状元楼时,脸上都蒙着一层异样的情绪,到底是喜是忧,却是连他们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

    皇宫,御书房。

    垂首站于阶下的本次会试主考,礼部尚书樊梅生只觉后背已生出了一层汗来,却不敢抬头观察御案后头的皇帝的举动与反应。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一百五十一名贡士名单报上去后,皇帝是定然要动怒的!

    果然,在快速把这一百多个名字扫下来后,皇帝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名上头:“樊梅生……”

    “臣在。”樊梅生的心脏更是一缩,作为老臣的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听皇帝如此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了。

    “这个排在一百五十一名的李凌是个什么道理?”皇帝抬头看向面前的老臣,“抬头说话。”

    “臣……臣以为此举子的才学终究有所欠缺,但起策论等文章又写得尚可入眼,所以才决定将之低低取中,如此才不负本朝量才取士着本意。”樊梅生略略抬头,却不敢和皇帝的目光相接,做着有些勉强的解释。

    “是吗?可就朕所知,之前朝廷可是决定只取士百五十人啊,而且我朝自太祖开科以来,也从未超过百五十人之数,现在突然多出这么一人,却该如何服众啊?”

    皇帝的问话幽幽然在有些空旷的殿堂间回荡,让樊梅生越发惶恐。

    他心里很想直接告诉皇帝,我知道李凌是你看中的一个举子,并让人送来他所写的书籍,只为让自己从举子中把这个考生给选上榜去。可是,这科举毕竟是国家取材之大典,岂能因为天子的一己好恶就随意而定,那样所谓的科举公平公正何在?

    而且,若是真按皇帝的意思把李凌提入这百五十人的榜单内,那势必会有一个优秀的人才落榜!这是他樊梅生作为考官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而且,这也不光是他一人的主意,而是全体考官一致拿定的对策——

    你皇帝想要抬举某人,那没问题。但是,却不能破坏了我们的规矩!所以这次就给了李凌一个古怪的吊车尾般的名次——一百五十一名!

    不过在天威难测的皇帝面前,这些话他终究是不敢直说的,只能委婉道:“陛下,这是微臣和一众考官仔细研读过考生的卷子后所得出的结果,臣等也是为了科举公道而做出的决断,还望陛下体谅!”

    皇帝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臣子,似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看清楚一般。但在过了良久后,他又把目光收了回来,连身上透出的强大气场也慢慢消散:“这个李凌的文章卷子可在吗?”

    “臣已带来了,陛下可要御览?”

    “呈上来吧。”皇帝用平静的语调吩咐道。

    这让樊梅生略松了口气,赶紧把手上早准备好的文章交了上去,由老内侍将之递与皇帝细看。

    皇帝当即就翻看起这一篇篇的文章来,半晌后才慢悠悠道:“这李凌的文章虽然不算极好,但也算不俗了。尤其是两篇策问,就是寻常官员也未必能写得出来吧?”

    “陛下说的是,但论更重要的四书五经题,这李凌比之其他考生终究还是有着差距,而且差距不小。而我朝科举一向都最重经义大题,故而……”

    皇帝的目光一沉,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手一摆:“朕累了,你且去吧。”

    “臣告退!”见皇帝终于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樊梅生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参拜退出殿去。

    直到他离去,皇帝才发出一声冷哼来:“现在朕总算是明白当初太祖皇帝为何要极力压制所谓的经义科举了。想当初太祖朝时,科举取士不光有所谓的四书五经,举凡天文地理,算数兵事皆可上榜。可现在呢,几十年来,又回到了以前的老路,甚至变本加厉,只重所谓的四书五经,连朕想抬举一人他们都要用上此等手段,好,好得很啊!”

    一旁的老内侍眼见皇帝如此,心中便是一凛,知道接下来的殿试定然要出些变故了。自家主子从来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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