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巡抚衙门,二堂大厅。

    诸多本地要员皆都愁眉深锁,坐立不安地在那儿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直到门前传来一声长喝:“巡抚大人到!”他们才纷纷起来转身,看向稳步进门的绯袍中年官员来到最上处坐下,然后各自躬身行礼参见:“下官见过抚台大人!”

    “都坐吧,坐下说话。”江南巡抚闻铭略一抚须,笑这一摆手,只是他的笑容看着也实在有些勉强。

    众官员赶紧称谢落座,先是一静,都看向巡抚大人,半晌见他无言,才有一人开口:“大人,如今江南各处水患与罗天教逆贼不断,不少官员更是急报求援,咱们得赶紧想法应对啊。”

    有了这一人开头,其他人也都忍不住了,纷纷说着相似的话语,都是哪哪儿水患严重,哪哪儿有叛军攻打县城,或是攻入县城……反正就是一个意思,江南各地已乱作一团,巡抚大人再不能视而不见,任乱子继续下去了。

    到最后,更是由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官做了总结:“抚台大人,如今江南情势危殆,我们必须尽快平乱。末将愿亲领一军出外平乱,以尽快扫平匪患,还我江南一个太平!”

    闻铭静静地听他们说了这许多,依旧没有多作表示,直到这名武官都把话彻底挑明了,他才微微皱眉:“向都督,你是打算率我金陵城驻军去往各地平乱吗?”

    作为苏地各军都督的向梵天有着节制境内所有兵马的军权,此时并无所畏惧地与整个江南的最高军政主官做着对视,郑重点头:“正是如此。就各地呈送来的急报来看,如今江南各府已乱作一团,若再不出重兵弹压,只怕再过旬月,便将使江南彻底大乱。下官守土有责,岂能坐视?”

    “那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抽调金陵驻军外出,使本城空虚,会给那些罗天教贼匪留下多大的空子?若是他们趁此机会攻入金陵,后果只怕要比丢掉几座县府城池要严重得多吧?”巡抚大人当即反问了一句。

    “这不可能!”向梵天当即摇头,“金陵乃天下间有数的坚城,即便下官抽调一部兵马离去,这儿依然有至少八千以上兵力驻守,区区一些乌合之众,不可能威胁到金陵安危。”

    他这话立马也赢得了其他人的认可:“是啊抚台大人,谅他们也没胆量敢打我金陵城的主意,倒是附近别的城池,才是这些贼人的目标。”

    “抚台大人,您可是整个江南的巡抚,一旦别处损伤过大,责任也自不小啊。”

    “而且,若一直不出兵只等京城发兵平乱,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到那时,说不定周围城池尽皆陷落,金陵可就成一座孤城了,还请大人三思啊。”

    在诸多官员的一起配合下,向梵天的气势更盛,再度请命:“还请大人准许下官出兵。下官可以在您这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在两三月内平息此番之乱,我愿受任何处置!”有这么多人帮着劝说,他又做出了如此表示,向梵天觉着巡抚大人这回总该准许他出兵了。可结果,闻铭依旧是那一副淡定的模样,只冷眼扫过面带惊慌的众人,然后把头一摇:“不,金陵兵马不得轻动。不光是金陵,苏州、临安两地人马也不可有任何动作,他们的任务便是守住这几座要城。”

    “啊……大人三思啊,如此一来,江南别处可就真要彻底陷落了呀……”众下属官员是真个慌了,再顾不上上下之别,全都大声叫嚷了起来,向梵天更是脸色一沉,起身抱拳:“大人……”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来,闻铭已一拍茶几喝道:“本官心意已决,你等不必多言!江南之事本官心里有底,这些罗天教叛逆成不了气候,我相信很快,各地便会陆续平乱成功了。”

    说着,他又深深盯住了向梵天:“向都督,无我兵符,金陵城一兵一卒都不得调出!还有自己,也不得擅自离城,不然,就是图谋不轨,勾结罗天教逆贼,你可清楚了吗?”

    向梵天陡然一呆,眼中先有两簇火苗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但随即又迅速熄灭。虽然大越讲究文武并重,但论官职自己这个三品都督终究在人家正二品的巡抚之下,而且对方确实有节制江南全境兵马之权,包括自己也在其中,所以此时只能听从号令行事。

    “是,卑职遵命!”

    随着向都督这一低头,其他人也都不敢再作劝说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巡抚大人这是铁了心要以静制动,只守着金陵等重要城池了。

    待众人各自领命散去,闻铭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了些,随即又陷入到了沉思里去。而其他人,则在离开厅堂后,三五成群地小声议论起来,猜测着巡抚大人做这一决定的真实目的,奈何任他们怎么猜,也没个确切共识。

    ……

    金陵城内发生的争执,做出的决断显然远无法影响到下边的州府,他们依旧面临着天灾和人祸的两面夹攻。

    华亭县现在算是诸多江南县城里最稳定的一处了,在突然到手数量庞大的粮食供应后,李凌终于不用为灾情可能导致城中大乱伤脑筋,而是把全部心神都放到了练兵上来。

    而这些新招拢的乡野青壮倒也没太让李凌失望,随着能吃饱饭,他们每日里的操练也越发用心,再加上李凌作为县令时不时陪着一起训练,让他们更不会有任何抵触情绪,只几日里,就已练得似模似样,至少看着已像支军队了。

    当然,这终究只是表象,在万申吉等见识过真正军队的人眼中,他们依旧只能算是乌合之众,或许一时能做到令行禁止,排出阵势来也有点样子,可一旦真到了战场上,真与敌人交锋,这整齐的队列只怕连一个照面都保持不住啊。

    当李凌听万申吉于边上如此评价这支队伍时,他也只能苦笑:“这有什么办法?咱们这儿本就没有能练精明的将才,这些兵卒前两日也还只是田间地头的农夫,怎可能在短时间里有质的改变呢?”

    顿一下,他又肃然道:“所以真到了那时候,他们的作用最多只是戍守后方,真正杀敌,还得靠你们这些人啊。”他说的“你们”,自然就是漕帮众人,和李万两个高手了。

    万申吉和李莫云都正色点头,真正的战场上,个人武勇确实作用有限,但以如今江南乱糟糟的局势,那些以乱民构成的叛军,他们还真不太放在眼中呢。

    “好了,我也该陪着他们操练一阵了,如此才能鼓舞军心。”李凌说着,活动了下手脚,便欲加入队伍。

    可就在这时,万申吉和李莫云几乎同时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左右手,两人皆都神色肃然地朝前方官道的尽头张去:“有动静,还很不小!”

    因为已入六月盛夏,他们这一支新兵跑到城外操练选的就是官道边上一些林子里。如此,茂密的树木就把他们的视线都给遮蔽住了,直到听见有隆隆的脚步声从远方而来,地面都开始微微带上了点震颤,大家才突的反应过来,这是有大股人马正朝华亭而来啊。

    正操练着矛阵的军卒们也都各自露出了惶惑之色,左顾右盼,还有人互相小声议论起来,直到身为主将的几名老兵连声呵斥,方才稳住局面。

    说到底,他们依然没有真把自己当军将,一旦察觉情况有异,首先的反应还是惶恐好奇,而不是迅速组成阵势,以为防御。

    就是那几个老兵,此刻也有些担忧,拿不定主意。好在,李凌已迅速定神,大步上前:“大家不要乱,听本官之令行事!孙戊,你先带一哨人马回城,叮嘱城中各方,把守城门要道。”

    被点到名字的老兵忙一定神,叉手应命,然后迅速点了一哨,百人,随他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县城而去。这几人的操练还是能见效果的,至少这些兵卒的行进速度要比之前有所提升。

    随即,李凌又看向其他人:“不管来的是什么人,这儿是我们的家乡。本官这就带你们前往拦截,若是逃难百姓,就与他们好好说话,若是来犯贼兵,就正好一试我华亭新军的身手!”

    李县令这一番信心十足的号令还真就让兵卒们慌乱的情绪得到了极快平复。随着他们齐齐的一声“是!”后,本来分散成数个方阵的千多人便快速集结,然后由李凌等人带领着,轰隆隆开出树林,来到了官道之上。

    都不用李县令再作指示,那几个作为主将的老兵就果断下令,摆开了阵势,更分出两支队伍上到左右丘陵高处,彻底掐死了敌人绕道的可能。

    就在这边军队摆好阵势,亮出简陋的刀枪兵器的同时,前方一支旗帜飘扬的队伍也终于绕过官道的弯,正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而这一看下,大家的心又猛然一提,因为来的队伍人数众多,竟是他们的两三倍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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