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刑部众官员的紧张商议不同,回到京城,住回客栈的李凌,这时倒是颇为悠闲,正拿了串葡萄慢慢吃着呢。

    只有当隔壁传来几声哭声,才让他的面色有些变化。那是褚家兄弟三个的哭声,在看到随李凌同来的褚十五的尸体后,三大大男人就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抑。因为在他们心中,褚十五就是自己的父亲,他这一死,对他们的打击自然相当沉重。

    眼皮一阵跳动,直到房门被叩响后,李凌才吐出一口浊气:“进来。”

    应声而入的,是风尘仆仆的万申吉,看他这样子,要比才从偃师县回来的李凌更为不堪,但整个人的精气神依然饱满。见此,李凌便是一笑,示意他坐下,又分过去一串葡萄,这才问道:“怎么样,事情都办妥了?没什么意外吧。”

    见对方又要起身回话,他赶紧又道:“别太多礼了,坐下说,边吃边说。”

    “呃……”万申吉有些别扭地应了声,摘两颗葡萄也不剥皮,直接扔嘴里一咬,酸甜的味道一出来,倒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这才有些含糊道:“办妥了,那几人都被安置在了京城外一处庄子里,除非刑部那边不顾一切大索整个京畿,否则他们必是安全的。”

    “呵呵,你办事我放心。以前在江南如此,这次到了京城,还是一样。我想到现在,他们也不会想到,那些刑部的狗爪子是我们斩掉的!”李凌说话时依然笑着,但一双眼里,却已透出了叫人心悸的寒光来。

    是的,偃师县的这场杀戮就是万申吉带人在李凌的授意下所为,而直到此时,刑部那些官员也好,永王也好,都直接把这个正确答案给否定掉了。事实上,他的胆子从来就不小,至于人手嘛……

    吐出皮来,万申吉又吃了两三颗葡萄,这时倒也放松了,随口含糊道:“我也不敢称什么功劳,这次事情能办得如此顺利,还是因为漕帮那些位兄弟足够厉害。”

    这下倒也让李凌来了兴趣,忙道:“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做到让刑部那些家伙完全无法反抗的?我可是到现场看过了,他们几乎都没怎么挣扎,全都被一刀致命,现场的打斗痕迹也不甚明显。你们不是用了什么计策,给他们灌下蒙汗药了吧?”

    万申吉呵呵一笑:“那倒没有,我们也没这个本事的。靠的无非就是出其不意的偷袭而已。卑职比他们先到了一会儿,先顺利拿下了张康一家,然后在其家中布下陷阱,等着他们上门。

    “当他们到时,天已大黑,而且又没防着有埋伏……当然,更重要的是,当那个叫铁云的首领亮明身份后,我也把自己皇城司的腰牌亮了出来,把他吓得呆在当场。

    “趁那工夫,我便出手偷袭,漕帮那些兄弟也都是有足够经验的,跟着我就下手了,屋子里,院子里,那些刑部的人压根连反击都做不到,就被我们轻松解决。那铁云我留了一手,没有要了他的命,还有另一名活口,也被我一起拿住了,跟张康一家一起趁夜带离了县城。”

    后面的事情,就与那偃师县城的守城兵卒们说的差不多了,这一群漕帮汉子以商人的身份入城,再以商人的身份出城,把俘虏装在箱子里,顺顺当当就离开,当真是无惊无险。

    刑部那些人只盯着李凌在官场上可能找来的助力,却浑然未知,他真正的势力却是来自江湖。这一失误,足够让他们做出完全相反的推断了。

    说完自己的,万申吉才询问起李凌的遭遇来:“大人可一切顺利,没被他们怀疑吧?”

    “怀疑倒是有点,不过也被我从容应付了。至于顺利,其他还好,只是褚十五一事却断了线索,他已死了,而且是被他们一口咬定死在偃师县大牢里的,而且他身上还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口,正如他们所言,是突然暴病而亡。”

    这一点是最叫人感到头疼的,因为褚十五是李凌目前能掌握的最有力的证人和突破口,现在他一死,那之前的推断自然死无对证了。

    “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万申吉脸色一沉道。

    “我也知道是灭口,可问题是没有证据啊,他身上都没有他杀的痕迹,也就手足腕上的一些伤口或许可以指出曾被几种不同的镣铐禁锢,但也只能做为旁证,没法凭此叫人确认他曾被囚于刑部大牢。”

    李凌之前的那些做法,乃是用的敲山震虎之计。本意就是想让刑部那边在心慌之下把褚十五送回去,然后自己再趁机拿到手,这样人证便有了。

    奈何人刑部在这方面也是老手,做得最是干净利落,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最后到手的,却是这么具没有半点破绽的尸体。

    万申吉沉默了一下,才道:“大人,其实要不留痕迹的处死一个犯人还是有挺多办法的。在我们皇城司里,最常用的就有两种。一是用桑皮纸闷住犯人口鼻,再倒上水,再贴纸倒水,如此反复,直到将人活活闷杀……这样的尸体,身上不可能留下任何伤口……”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用此酷刑致人死地,终究会留下手尾。比如死者脸上表情,还有肺部必然积水,哪怕死去有些日子,只要不曾腐烂,晃荡一下,就会有水呕出来。但褚十五却无这等痕迹。”

    “那就是第二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了。同样是闷杀,却是把几十上百斤的沙石包压在人身上,再将人牢牢捆缚,使其不能动弹,则不出十个时辰,其人必然断气。而且事后,除了脸容有些扭曲,无外伤可查。”

    李凌听得这话,神色顿时一动:“这倒是很有可能。他的样子我看过,虽然被人整理过,但依然可见其痛苦,显然死前受尽了折磨……对了,此等刑罚可能在死后通过勘验查出来吗?”

    这回却要让他失望了,万申吉苦笑摇头:“这个却难了。皇城司和刑部等法司衙门,多年来总有些不能随意杀的犯人,很多情况下,就是用的此招,从来就没被人抓住过把柄……”

    李凌叹了一声,虽然是在意料中,但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如此看来,想从褚十五入手揭开他们的罪孽却是不成了。”李凌先是一叹,但随即又道,“好在,我们还有张康他们。对了,那两人可招了吗?”

    万申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大人,刑部这水果然要比我们想的还深还浑,那褚十五只是浮于表面的一点而已。”

    “怎么说?”李凌精神一个抖擞,赶紧追问道。

    “其实早几年间,就有一些说法在暗中流传,说是刑部经常找人替死,把那些本该秋后问斩的重犯要犯给替换成无辜之人。不过因为此事过于奇怪,又不合常理,所以就是我们皇城司,也没真个细查过。”

    李凌若有所思地点头,刑部的秋决可以说是整个大越国内最重要的一批死刑犯了。他们中有为祸地方的贼匪,十恶不赦的凶犯,以及犯下过大错的朝廷官员……反正就一个意思,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寻常百姓就是犯了事,也不可能被关到刑部大牢里去——至少表面看来就是这么个理儿。

    可是正因为这些犯人不是普通人可比,所以他们就有钱有势力,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来求取活命。从判决下来,到秋决,长的有一年,短的也有几月时间,显然就足够他们进行运作了。

    而李凌,更是由此想到了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情。那是一场刺杀,几个刺客在自己连续把永王和太子的算盘都给打破后,突然就摸进了自家院子,然后就被李莫云给发现拿下了。

    而在将他们交官后,却发现这几个刺客本该是死人,早就该死在更早前的秋决中了,因为他们曾是纵横河洛一带,杀人不少的大贼。此事在朝中还造成过不小的影响,后来几个刺客相继于狱中暴毙,事情才不了了之。

    当时李凌也没能深究,更没有仔细去考虑此事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情。而现在,随着刑部的一角被揭开,有些东西也就慢慢拼凑完整了。

    见李凌暂时陷入沉吟,万申吉也停下了,没有急着继续,直到李凌抬眼看来,他才又接道:“但这回,我却从张康那儿得知了一个确切的内情,刑部确实在暗中以无辜者替换死囚。他们多半就是如褚十五般,在京城之外的某个县衙里关着的,不起眼的犯人,然后某日就突然移花接木,将之秘密送入京城,交到刑部手中。再给他冠上一个某某要犯的身份,等到时间一到,将其拉到菜市口,便是一刀而死。至于原来真正的犯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以另一个身份离开衙门和牢房了。

    “对了,他还提到,在暗地里对此有个特别的叫法,叫作‘杀白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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