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凌真是这么说的?”转运司正卿董襄平面色阴沉地开了口,目光一瞥间,便让梁思平心头也是一寒,赶忙低头,再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敢与之对视。

    此时厅堂内正坐了五六名转运司的高官,自袁云杰这个主官而下,也就新到任的少卿李凌未至了——当然,今日这场小会也是因他而起,自然不会把他算上。当得知李凌居然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后,衙门上下自然个个不是滋味儿,几名高官必须拿个态度和主意了。

    袁云杰的目光在两名正卿的身上一溜,问道:“你们觉着此事该如何应对啊?”

    董襄平当即回话:“大人,此风断不可长,必须要加以惩治以压其气焰,要不然,那李凌只会越发的肆无忌惮。”

    “董大人说的是,下官也以为该当小惩大诫。他李凌本就非我转运司的人,才一到此便敢如此行事实在,实在太没有规矩了。若是不加以惩治,只怕人心难服,我转运司上下都要被他一人压制了。”

    “下官也如此认为……”

    其他两个与李凌同职的少卿也立刻表明立场,看到梁思平居然被李凌压住,说他们心里不慌那是假的,而且他们也没有底气敢与这个有旨意在身的同僚正面对抗,所以只能寻求上司们的维护了。

    袁云杰不置可否,又看了眼神色最为平静的另一位正卿冯澜:“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还是该以大局为重,稍作退让也无关系。”冯澜斟酌着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然后就看到了其他几人都皱起了眉来,尤其是董襄平:“冯大人如此姑息,我们转运司今后还有规矩吗?只怕到时他都敢骑到你我头上来了。”

    “各位不要性急,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说来。”冯澜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打从那李凌被调到我们转运司,把本该属于咱们的差事拿了去,我们就看他不顺,你们如此,我何尝不是?

    “但是这绝不是我们与之置气的理由,更不能因此就影响到了北疆战事,几十万大军的胜败生死,甚至我大越的整个国运稳定,都在此一战中,是绝不能有半点疏忽的。

    “这不光是我这么看,朝野之间也这么看。若是因为咱们从旁掣肘,与之相争而导致了军粮供应运输方面出了差错,你们觉着那李凌会被治罪不假,可我们呢?你真觉着他会担下所有罪责,然后不牵连咱们吗?

    “很显然,他不是这样的人。李凌此人有头脑,也有手腕和野心,但他并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人,他不怕与人争,与人斗。要是我们真把事情做过份了,只怕他立马就会还击,而以他现在身上所背之职责,牵一发动全身,只要向陛下告我们转运司一状,别说你我,就是袁大人怕也担待不起啊。

    “而且,如此一来,反而会给他一个脱罪的借口。到那时候,差事办成了就是他的功劳,与我们无任何关系;办不成,他就有理由说道,把很大一部分罪过归咎到我们头上了。你们别以为我这是在危言耸听,观此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是极有可能干出这等事来的。”

    这一大番话说下来,几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从刚才的愤恨,恨不能即刻与李凌算账,到现在的深思和退缩。都是朝廷里沉浮多年的人了,这点轻重还是心里算得清的。

    事实上,他们内心里也没有真想着自己去和李凌正面对抗,最多支使手下某些人耍点手段而已,今日也不过是想通过此事来让袁大人给李凌施压,但现在看来,此法是用不了了。

    袁云杰满意地冲冯澜一点头:“冯正卿才是老成之言,同是为陛下为朝廷当差,又是同衙僚属,何必如此结仇呢?而且,你们莫以为那李凌此番已经翻了脸,他可还是给梁少卿留了面子的。”

    见几人都面露不解,他又是一笑:“你们可知道此番定下其事后,陛下除了把李凌提拔为四品少卿,还有另一份保障吗?那就是一块金牌,拿此金牌到了地方,可让地方官无条件先从其令行事,一切以军粮调度为上。

    “你们觉着这块金牌就只能在地方上使用,而不能在洛阳,在我转运司衙门里用吗?倘若真翻了脸,他把金牌一亮,莫说你们了,就是本官见了,也只能道一句听从号令了。

    “所以,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收一收吧,只要是李凌吩咐下来的事情,大家多帮衬着些,如此我们也好分润点功劳,至不济也能买个好嘛,朝堂之上一团和气,多个朋友总比多个强敌要好得多。”

    这一刻,厅内一片沉默,几人面面相觑后,终于各自郑重点头,不打算再与李凌斗气了。有些事情自己未必能想通,就算想通了,受人一鼓动,说不定又想搞点事了,但现在放明面上说开了,反倒容易接受。

    “好啦,事情到此为止,都散了吧。”袁云杰摆了下手,众人这才起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而他,则失笑地微微摇头。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想真与李凌为难,所以摆出那副样子,一是为了让李凌认清谁主谁次,二来也是为了安抚衙门上下的人心。只有让他们自己碰了壁后,才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既然这些高官都达成了一致,又有廖同知这只被杀的鸡戳在那儿,接下来转运司的官吏们对李凌他们的态度总算正常过来,或许不算热络,但至少他们的需求对方都能一一满足,账册、地图、卷宗……只要是他们需要用到的,一句话,半个时辰内就能交到他们手中。

    而在此等配合下,李凌他们的案头工作推进得也颇为迅速,十多日下来,就已经迅速定下了三套方案,然后再请来那几位转运司的高官一同商讨,看看最后选哪一条路线最合适,最安全。

    拉这几位进来讨论,表面来说自然是因为他们熟谙转运钱粮的门道,有他们在旁协助自然事半功倍,更为稳妥。但其实所有人又都心知肚明,这也算是李凌在投桃报李了,好歹能让他们也蹭到一些功劳。

    正是明白这一点,自袁云杰而下的转运司众人也都把自己的才学都发挥了出来,不断与他们讨论各条线路的优劣,真就是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如此忙碌和讨论下,时间已来到了腊月二十之后,前线战事已然有了新的变化,粮草运输也已处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今日便是最后时限。

    一张硕大的地图挂于墙上,上边标注着大半个中原及北疆的地形和城池,堪称是如今这时代最精细的大越半壁地形图了。

    而经过多日的讨论,几人对此图更是早已烂熟于胸,手指随意一点,便能上下概括出整条运粮线路来。此时冯澜正站在图前,那手点着一座小小的城镇道:“这得胜镇别看地方不大,但位置却极其关键,至少有两条线路是必须要从此过的。但是偏偏这儿又受地形所限,无法驻守太多兵马,所以这就有一个难题了,我们是否需要因此放弃那两条线路?”

    “不成,第三条线路沿路所过的城镇过少,李大人所提倡的补给站一说就更难铺设了,所以还是当以前两条线路为佳。至于冯大人所提到的得胜镇的问题,倒也好办,比如不把军粮屯入其中,只驻军守住要冲即可。”陆佑当即反对道,他是坚决反对第三条线路的人。

    “我也以为陆大人所言在理,不能因为一处不足就否掉两条线路。要照此来的话,第三条线路上更是有着太多变数,早该否掉了。”董襄平也开口道,他却是支持陆佑的。

    经过这几日的讨论,几人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就事论事的商讨,都能做到对事不对人。袁云杰对这样的场面颇为喜欢,脸上笑容更盛,又扫了眼一旁没怎么说话的李凌:“李少卿,你怎么看?”

    “我以为我们在地图上都能看出的东西,人家在实地只怕看得更明白。若只是鬼戎这一个敌人,我倒不担心,可再加上一直藏于暗处的罗天教,情况就微妙了。”李凌沉吟着道,“所以走不走这一点,很可能真关系到了全局成败。”

    他的话让众人更觉心头紧张,袁云杰再度眯眼盯着那一片区域:“关键在于这得胜镇离着朔州和云州都有至少三日以上的路程,一旦真被敌军围困,连救援都来不及啊。”

    “无险可守,位于要冲,却又不得不在那儿屯兵放粮……”李凌手指在桌上不断叩动,心中不住地起伏着想法,半晌后,指头变作了拳头,砰一下砸在其上,“事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了。第二条线路最稳,那就选它,至少这样一来,也就得胜镇这一处有险,我们还可以有所准备,虽然比之第一条,可能要迟上两三日时间。”

    李凌作为此番运粮之事的主官,这一语出,便意味着事情是彻底定下了。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再看向那张地图,然后郑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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