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立国以来,就规定地方官府得设有两处官仓,一是当地的府县官仓,用来囤放每年固定的税粮,然后每到秋冬季节,便将之交付转运司,再运往京城;另一座便是常平仓了,那里头囤积的是历年从官仓中节余下来的粮食,然后随到随换,为的是有个储备,以防万一。

    像是碰上灾年,当地粮价因之上涨时,地方官员就能开启这常平仓,将其中的粮食冲入市场,用来平抑粮价。又或是遇到灾情时,还能拿这批粮食来赈济灾民。

    可以说这常平仓虽然平日里只进不出,其作用却不在官仓之下。至少李凌在扬州为官时,是很看重对常平仓粮食管理的,几乎做到了一月一查。

    而此番朝廷要调用地方囤粮,指的也就是这常平仓里的粮食,毕竟官仓里的粮食还要用来发给衙门官吏呢,倒是常平仓的粮食,多数地方是用不上的。可根据之前马邦文所说,却是应州的常平仓早就见底了,所以才不能运粮北上,然后李凌现在提出要去仓库查看一番,倒也算在情理之中了。

    很快的,两方人马就出了府衙,虽然天色渐暗,但却没有影响他们的行动,很快就来到了城南一个角落,那里便是应州府常平仓所在。占地不小,大门紧闭,还有几个老兵守在里头。

    直到得知是知府大人带人前来,那几个老兵才赶紧敞开大门,同时负责此间的一名小吏也忙不迭地迎了出来,还想讨好两句呢,就被马知府给挥手制止了:“这位李大人,今日想要来查看库房情况,你就陪他进去看看,顺便介绍几句咱们仓房里的情况吧。”

    这个叫汪晖的小吏连连点头称是,又跟李凌他们见了礼,这才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内。一边带路,一边诉苦似地道:“李大人你们是有所不知啊,咱们这应州府常平仓是真的穷啊,都快两年没见着粮食了,现在五个大仓库,都空得能跑马了,连只耗子都看不着。您请,小心,这门槛有些高了……”

    李凌一边听他扯着话,一边目光随意在四周扫视着,常平仓除了最外间是个公房兼宿舍外,后头便全是仓房。虽然只有五间,但每一间都占地极大,而且建得还颇为用心,不光顶上有瓦,下方有挡水的门槛,还有厚实的门户,外间的砖墙上还刷着防虫防潮的石灰……就这架势,看着都比府衙还要完善些了。

    见李凌的目光在几座仓房间流连,汪晖眼中有些慌乱,口中却解释道:“小人在此也没别的活计,所以就想着把这几座仓房翻新一下,都是自己动手,倒也没花几个钱。这样,等到来年真有粮食运来,也就能安全储藏了。”

    李凌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也不说自己信不信,只是随意来到一间画着“丁”字的库房前:“打开看看。”

    “是。”汪晖不敢不从,立马上前,用力一推,嘎吱声里,门开启,露出了里头空旷的场景,真就跟他说的那样,仓库里空荡荡的。李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随意进门,在库房里走动了一番,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便出了门。

    然后又连续进了三间库房,一样是没有任何发现。可李凌脸上却不见半分失落,依旧继续着,指着算是最里头的那间甲字号仓库道:“也开门让我看看。”

    汪晖有些无奈,这也太仔细了些吧,但还是答应一声,开锁推门,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可这回,李凌却没有再次进入了,而是冲后方几个下属一招手:“上下内外,都给我仔细查看,尤其是地面。”

    这话一出,众军士自然是低声答应,果断上前,而汪晖的脸色却是猛然一变,张下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回头求救似的看向马邦文。

    后者的脸色也有些变了,本来那满满的笃定和自信更是彻底不见。踌躇了一下后,才上前道:“李大人,现在天都黑了,你也看了这么多仓库,没有任何发现,不如先回去吧……”

    “不急,查完此间仓库再走也不迟。”李凌笑了下,只是这笑容里却透着叫人心悸的深意。

    说话间,里头几人已忙活开了。有在墙上啪啪乱拍的,也有拿脚在地上砰砰直跺的,只见他们一寸寸地摸索试探着,好像笃定了此间有什么猫腻。

    应州府衙众人的神色越发紧张,可又无可奈何。终于,伴随着一人在东边角落的墙上用力一拍,传出的声音却由沉闷化作了清脆,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变:“是这儿!”

    这句话,让李凌脸上的笑容一闪,然后扭头看了看马邦文和汪晖:“想不到这库房居然还另有乾坤啊。”

    “是,是啊……呵呵,小的也不知道呢。”汪晖一面说着,拿手擦了擦额头,居然在如此寒冬季节里紧张得满头是汗了。

    而马邦文的神色也终于变得有些惊慌起来,低垂的手甚至都在微微发颤,而随着里头一句:“这儿有个机关!”他更是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伴随着这一声欢呼,嘎吱吱的声响再起,那看着严丝合缝的一堵墙,居然朝边上滑去,露出了背后的一个黑魆魆的空间来。不用人吩咐的,外间立马有人取出了火把点燃,送到这边,往里照去。

    李凌也在此时大步进来,站在那暗门前往里看去,就见里头也是一个巨大的仓房,与外间这个库房不同的是,这儿赫然堆叠了数百只麻袋,鼓鼓囊囊。

    “马知府,这你不解释一二吗?”李凌招呼了一声,示意手下上前查看。立马就有两人拿着火把上前,手中刀在麻袋上一划,便是一道口子,然后里头金灿灿的谷子便如水般流了出来。很显然,这边库房里堆放的,正是粮食,或许数字不大,但也有好几千斤。

    “马知府,怎么还站那儿,上来看看,给本官解释一下啊,这些粮食算是怎么回事?”李凌的话再起,然后马邦文背后一名军卒便是猛然一推,让他在一个踉跄后终于回神,面色煞白:“大……大人,你听我,听下官解释……”就跟溺水者一般,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然后就听到里间又是一声惊呼:“这儿还有一道门!”

    这话传入耳中,马邦文整个人顿如遭雷击,大张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凌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对方反应,却也猜到了这才是关键所在,当即下令:“把门打开。”

    “不对,这门是从外边闩锁的……”火光一照,终于瞧清楚了这扇门的形式,有人意外叫了一声。

    “破开它!”李凌已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下令。

    虽然没有锤子,但这许多军将在此,一扇木门又怎可能难住他们?只见五六个汉子一声呐喊,便狠狠发力撞将上去,砰砰几下间,那门已摇摇欲坠,再来两下,轰隆一下,那两扇厚实的库房大门便应声而倒,也把外头的情形暴露在了李凌他们的面前。

    门外是一片空地,此时有三四根火把照耀,更有十多名汉子正慌里慌张地赶将过来,正好与众军士来了个面面相觑。片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扭头就要四散而逃。

    但这些禁军中的精锐又岂会让他们脱身,几声喝叫的同时,五人已组成楔形阵势猛然冲上,腰间佩刀已被他们摘在手里,倒没有出鞘,直接抡起来就呼的劈打过去。

    外头众人本就只是些庄稼把式,再加上心虚恐慌,压根连抵抗都做不到,砰砰几下,便被一一放倒,连一个脱身的都没有。

    直到这时,李凌才在另外几个军士的扈从下慢步走出来,目光一转,就落在了侧前方那几间同样占地不小的仓库上头。都不用他发话的,已有军士果断上前,把紧闭的库门推开,然后就看到满满的一仓存粮堆叠在那儿。

    见此,无论是倒地的壮汉,还是军卒们都现出了惊色,倒是李凌,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因为他早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了——

    “……他曾言常平仓后有乾坤,粮出无人知,甲后有洞天,粮去如水早成空……”

    虽然只是那纸上几句挺玄乎的话语,但李凌却很容易就猜到了其中真意。而现在看来,那赵光留下的线索果然没错,常平仓这儿早有人做下了手脚,通过这条暗道,居然就把本该属于官府的粮食偷偷运出,进了私家的粮仓!

    李凌的面色已见阴沉,身子陡然一转,喝道:“马知府,还不过来与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这话不光是对还呆立在甲字号库房前的马邦文所说,也是对最后几个护卫下达的命令。他们果断行动,一推之下,让马邦文猛一个趔趄,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李……李大人,且听下官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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