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便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京师洛阳城内也是酷热难当,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大家的热情却并没有因为这炎热的气候所影响,都在谈论着北疆战事,畅想着能打出北疆,杀进漠北,给予鬼戎人以迎头痛击,把之前的仇怨给报复回来。

    是的,现在的朝野之间对北疆战事的态度已与几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再没有了之前的恐慌,对击溃来敌,甚至进军大漠都充满了乐观情绪。因为就在不久前,前线便已先后送来了诸多捷报,那都是杀敌成百上千乃至几千数的胜利消息,尤其是当崔双成拿下霸州的捷报传回时,这一情绪更是达到了顶点,就连一向主张稳妥的文官集团里,都有不少年轻一辈们开始声援武将,提出要乘胜追击,杀入草原了。

    而趁着这股东风,太子东宫党人也开始发力,暗地里串联群臣,想要为太子谋一个北伐全军主帅的头衔,而且还得到了近半朝臣的支持,相应的奏疏都有数百份送入宫中,在官场中造成了不小的声浪来。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太子一党的势力在不知不觉间竟扩展到了如此地步,居然大有压制两位宰相的意思。

    这其实说起来也在情理之中,因为随着永王失势,如今朝中太子已无对手。这自然让之前还犹豫观望,或首鼠两端的诸多官员迅速倒向了他这一边,再加上永王党中一些受到牵连却又还保有官职,亟需靠山的官员的改换门庭,于是短短几月间,太子一党的势力就得到了惊人的膨胀,使他真正成为了一人之下的存在。

    当然,无论是太子还是他身边的亲信幕僚,都深知眼下固然局势大好,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必然会遭皇帝之忌,一旦有所差错,势必遭遇反噬。所以为了稳住太子的权势,为了累积太子的声望功名,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到军功上头,也就是此番的北疆之战上。

    既然北疆之战进入尾声,天下间又盛传朝廷意欲北伐,他们自然是要抓住机会,为太子积累难得的战功,补上今后继位的最后一块拼图了。至于皇帝会作何想,已经发出箭去的这一伙人也顾不上了,反正皇帝已老,诸皇子中又已经没有人是太子的对手,索性就一往无前了。

    只是这些奏疏送入皇宫后,却久久没有下文,皇帝似乎还是想要用那一招拖字诀来应付他们的声势。这让诸多臣子都感到了不满,如此等了一段时日后,终于决定在今日的朝会之上,把问题给挑明了。

    此时,随着一名臣子退下,韦棠刚欲上前一步,问群臣还有没有事情禀奏,就瞧见资深的太子支持者,礼部侍郎俞万悠已走出臣班,冲皇帝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的眉头轻皱了下,但还是点头:“说吧,有何事啊。”

    “陛下,从之前北疆相继传来的捷报看来,荡平驱逐入侵之鬼戎外敌已是克日能成之事,那接下来朝廷该做的就是趁势北伐,予以这些大胆犯我边疆的外贼以迎头痛击。

    “而以臣等之见,想要举兵北伐绝非易事,哪怕我北疆还有诸多老将军坐镇,然则终究没有一个能震慑全场的贵人统筹一切。若是几路大军各自为战地杀入漠北,恐怕难尽全功,甚至有可能重蹈前宋当年之失,所以臣等以为该当派一能力身份都足够之人为三军统帅,前往北疆。

    “而此人选,臣等觉着除了太子之外,再无他人可当。所以还请陛下允准,任太子为北疆三军主帅,就此领兵北伐,以壮我大越声威,固我万里江山!”

    随着他说完,把腰深深地弯下去,背后的臣班里也果断跟出了一大批臣子来,同时大声说道:“臣等附议,如今除太子外,再无人能担如此重任,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任太子为北疆三军主帅……”

    这等声势着实不小,几乎殿中有近半臣子都站了出来摆明立场,剩下那半数官员,则一个个面露惊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他们是真没想到如今太子在朝中的势力能扩张到这般地步。

    不光他们,就是皇帝也被这一幕给惊到了,脸色更是唰的一变,目光先是落到了太子身上:“太子,这是你的主意吗?”

    久被自己父亲压制,一直谨小慎微过来的太子只觉着身上的汗毛都为之一竖,明显感觉到了父皇带给自己的压力。但到了这一步,作为这些人的主心骨,他是不可能再有退让了,便果断上前一步,迎着自己父亲的目光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既为大越储君,自也是希望能为国立功的,现在北疆三军确实少了一个能统领全军之人,儿臣以为除了父皇外,也就儿臣有这个人望可以坐镇中军,调派几十万边军了。”

    看到皇帝在太子这话后神色间更显不悦,王晗便干咳一声,走了出来。他很清楚自己能坐到右相的位置上的用处是什么,所以哪怕这样做会得罪太子,得罪朝中很多人,也顾不上了:“陛下,臣以为太子的一片忠心与孝心是值得嘉许的,但此事依然值得商榷。

    “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而作为三军主将,其职责更非比寻常,太子虽然才识过人,非臣等能比,但终究不是军中将领,如此贸然担任重要之职,只怕会惹来前线将士的非议,甚至给我大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啊。所以臣以为……”

    “王相此言差矣,太子虽然不曾真个单独领军出征,但之前却有三年就在北疆历练,别的不敢说,军中事务还是多有了解的,而且和边军将士也多有交情,再加上他的尊贵身份,想要让三军听令顺服,可比其他人要容易得多了。”那俞万悠不等王晗把话说完,便迅速反驳道。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跟进,都是力挺太子的,觉着这个三军主帅之位非他莫属。事实也是如此,这等大事和要紧位置,如今天下间除了皇帝,也就太子能担当了。但皇帝年迈,而且身为君王岂能随意离京,自然是被排除。所以到头来,就只有太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听着这些说辞,脸色越来越是阴沉,都想要直接下旨散朝了,这事是他绝不会答应的。

    现在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几乎都已经要威胁到他的权威了,若真让其在北疆领下兵权,立下几件战功,恐怕自己这个皇帝就得退位了。

    就在皇帝将将要开口的时候,参知政事唐千文又一步跨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不可!”

    “嗯?你也觉着让太子冒险去北疆有所不妥吗?”皇帝急忙问道,他这一开口发问,其他臣子顿时不敢再作声了,只是不少人都用有些恼火的目光看着唐千文,就连太子也狠狠盯了他一眼。

    “回陛下,这只是一方面,太子贵为储君,确实不该冒险带兵。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何况太子?”唐千文微微躬身说道,顿了一下后,才又补充道,“但臣真正要说的是,现在还不是对北用兵的时候。因为经历此番北疆之战后,我大越各地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损害,尤其是百姓家中,更是因为紧急调动军粮,征召兵马什么的致使生计困难。

    “若此时再不顾一切地发动北伐之战,只怕于我大越国力大有损伤,哪怕真能一举平定漠北鬼戎诸部之患,怕也得不偿失。

    “陛下,诸位大人,北疆之事我等自然是要向鬼戎人讨一个说法,但却未必要急于一时。如今北疆之乱才平息,我们身为朝臣,最该做的应当是安抚地方,奖励军队,然后再是积蓄力量,待有三年之储,五年之备后再行北伐,才是于国于民皆有大利之举!”

    这番话说下来,真就让本来还摩拳擦掌的众臣子为之一窒,许多人都陷入了沉思。随即,户部、转运司等衙门的官员也纷纷上前禀奏,直言现在朝廷在粮食,在其他物资上存在的问题,提到真要是此时发兵北伐,说不定就要加税民间,到时百姓困顿,难说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这些说法都有理有据,就连郭昂这样一力主张北伐的武将都不好反对,更别提那些只知道喊口号,连北伐到底要准备多少东西的文官们了。

    于是,随着这些问题一一列举出来,殿内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些,只有太子等人眼中难免有不甘,却又无力反驳。

    皇帝这才重新有了笑容,点头道:“诸位卿家所言才是老成谋国,是朕前些时日过于急切了。既然北伐之事还有诸多问题,那就且先等一等吧,等到我大越兵精粮足,再北进大漠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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