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漕帮总舵。

    十多名漕帮高层共聚一堂,还有五六个江南地界的舵主,虽然后者的地位不如那些供奉、管事,但论自身在帮中的势力,还是有着一定话语权的。

    不过这次与以往那些帮内兄弟相聚商讨大事时的热闹场面不同,厅内二十多人坐着,几乎没什么人开口说话,所有人脸上更是充满了悲愤与憋屈,还有几人目光不住往最高的空位下的姜思德身上瞥,眼神里多有猜疑与不满。

    足足沉默了有半晌后,姜思德才看着众人说道:“兄弟们对我有所埋怨,甚至是怀疑我都能理解。毕竟现在帮主和不少弟兄刚刚出事,刚刚被朝廷冤枉着只怕连性命都难保,而我居然就提出要和两淮都督府方面合作,确实让大家感到无法接受。

    “你们或许会觉着我是已经背叛了帮主,背叛了整个漕帮,所以才换来了能独善其身地回来。但是我要告诉各位的是,事情并非如此。我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我个人的荣辱,而是为我整个漕帮着想。你们都想一想,自两个月前,我们的船上被查出有违禁物后,我们帮中还有多少船只能顺利地出航?

    “几万兄弟,几十万的家眷,可都嗷嗷待哺呢。就算我们之前有所结余,只怕也撑不了几天,一旦大家都揭不开锅,要饿死了,漕帮也就名存实亡了。到那时,都不用任何人煽动的,那些过不下去的弟兄们就会离开漕帮,漕帮就只剩下一个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地道:“我知道大家心里不忿,恨不能闹将起来,把那些狗官都给杀了解恨。但是,我们毕竟不是全无牵挂的亡命徒,我们有兄弟有妻儿老小要养,绝不能意气用事。

    “所以哪怕这次要和官府再合作,但为了整个漕帮能生存下去,我们也只能接受。我相信,就算帮主他在这儿,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这番话当真说得情真意切,不少人都开始动摇了。而这时,几个本就与姜思德关系亲密的人便抓住机会道:“姜帮主说的是,我们不能再这样死撑了,退一步,就能摆脱眼下困境,总是好的。”

    “是啊,我们多少兄弟都已经揭不开锅,饿着肚子了,我真担心什么时候,就有人要离帮了……”

    “早就已经有人偷偷离开了,我今早就听说金陵那边有十多个兄弟公然退出了我们漕帮,连船都带走了……”

    在这些人的渲染下,大家的情绪越发紧张,本来还有所犹豫的几人,这时也动了心:“可问题在于,官府那边的条件实在过于苛刻,不但要抽三成好处,还要派人跟船,监督我们……这岂不是要变相地控制我们漕帮所有船只吗?”

    姜思德的嘴角微微一翘,谈生意就怕你死不开口,什么都不肯谈。只要开了口,哪怕是挑错处,也证明你已经动心,有了可乘之机。于是他便又解释道:“大家的顾虑我明白,但我以为也不必如此担心,抽成上,我们还可以去谈嘛,而且你们想,有了这一层关系,将来再从各处水关过时,我们就能省下许多税费,同时还能少掉许多麻烦了,这样一算,这笔钱也花得不算冤。

    “至于他们派人上船,更只是作作样子罢了。我们漕帮跑了这么久的船,又岂是那些官府里的人能比的?别说我们问心无愧,就算真要做点手脚,他们也瞧不出来。不过就是表面给他们点面子,实际上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大家又何必如此挂怀呢?”

    几句话就把这些顾虑都给打消了,之前还有所摇摆的人,这时是真开始心动了。

    漕帮说到底还是和寻常江湖帮会有着根本性上的分别的,别的帮会以打打杀杀为主,他们却是以走船做买卖为主,更多是像一个商帮。帮中兄弟,无论底层还是高层,最看重的还是能靠着帮会赚取多少银子,能不能安安生生地养活家人。

    就在姜思德以为再无阻碍时,边上的齐天鹤终于开了口:“那帮主呢?你们有想过这样一来会给帮主带来什么影响吗?”这句话让众人都是一愣,下意识问道:“齐供奉,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想啊,帮主是被两淮都督费重所害,是他设局冤枉的帮主,现在人都已经被带去京城问罪了。但我,还有我帮中几十万弟兄都相信,帮主是无辜的,我们漕帮是无辜的,是费重在栽赃陷害!

    “可现在,我们居然在商量着去和费重他们合作,那岂不是就是承认了他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们要向他低头了?如此一来,帮主又当如何自处?难道你们就没想过,他会因此被定罪,甚至……”最后一句晦气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清晰了。

    这让不少人面上又露出了深思和犹豫来,姜思德则是眼中厉芒一闪。早知道这家伙会如此难缠,当时就不该把他也一并弄回来的!

    原来之前为了不让自己的回漕帮显得太过突兀,姜思德便和费重商议着,把闹了竟州的不少人都给放了回来。毕竟对他们来说,这些江湖草莽真没太大威胁,只要把杨轻侯一除,再没有了李凌这座靠山,漕帮还不是由着他们一手掌握。

    可没想到,这齐天鹤竟如此顽固,不知好歹,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想着什么义气忠心,还妄图拉杨轻侯来反对自己。这让姜思德大为恼火,恨不能问对方一句,到底是杨帮主重要,还是几十万帮中兄弟和家眷重要?

    不过这个想法也就一闪而已,很快他就定下了心神,笑道:“齐供奉考虑的倒也颇为在理,我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可问题在于,现在帮主人都已经去了京城,也不是他费都督一人能做决定了呀。”

    “那就告诉他,除非他能保下我们帮主平安,否则此事就不用谈了!”齐天鹤当即说道,又看了看周围众人,“我想大家也希望帮主他能安然回来吧?”

    这样直接的问题,大家能怎么回?就是姜思德,此时也只能点头表示赞同了,可心里,却恨不能一刀就宰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因为齐天鹤的极力反对,这场会议终究没能达成一致,计划落空的姜思德在人前还能保持淡定,可一回到自己的院子,脸色就阴沉如墨。

    随他一道回来的心腹邓鼎天忙凑上去道:“帮主,这齐老儿着实可恶,这次绝不能饶过了他。不如就让我带几个弟兄今夜就结果了他……”

    “就凭你?”姜思德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齐天鹤能成为漕帮五大供奉之一靠的可不光只有资历,更在于其一身过人的武艺,再加上他在江南各处码头还有相当的影响力,是能让帮主都对他礼让三分的存在。

    也真因如此,齐天鹤才有底气来和姜思德一争,还有许多帮中弟兄愿意跟着他走。当然,更关键的在于,现在他还没有把握真正在帮中一手遮天,要是齐天鹤这时真有个好歹,恐怕大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这对全盘计划无疑是极其不利的。

    邓鼎天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但依旧有些不忿道:“难道就这么忍了?可如此一来,事情不就办不了了吗?”

    “明着怕是不成了,得想法儿让这老儿闭口。”姜思德低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又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叫人心悸的冷冽笑容来,“既然他要与我斗,那我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你替我去办两件事情……”

    随着他稍稍压低声音,把自己的计划道出,邓鼎天先是一阵愕然,继而也露出了得意的笑来:“帮主真是妙计,只要事成,不但能让他就范,还能毁了他在帮中的名声,让他再不能于江南立足!”

    对于这样的奉承,姜思德表现得很不以为意,一个江湖草莽,在这等谋略算计上,拿什么和自己斗:“去吧,注意把事情办稳当些,别留出什么破绽了。”

    “是,卑职遵命!”

    ……

    数日后,本来就官司缠身,人心惶惶的漕帮再遇麻烦。那些多年来与他们关系紧密,可以让他们随意停船的一处处码头居然先后翻脸,全都提出让漕帮船只在三日内离开自家码头。

    当此等事情发生后,齐天鹤立刻就出面去联络这些码头主人,希望他们能通融一二。但这些人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与坚决,就是不再卖他和漕帮的面子,哪怕齐天鹤与这些人有着多年交情,还愿意拿出钱来打点上下,居然都不管用。

    而就在他为此焦头烂额,四处奔走的当口,又一个变故突然来袭,掌管着苏州半数码头诸多事宜的当地名门苏氏一族居然在离家去祭祖时遭到了蒙面人袭击,一家三十余人,死者过半,连年过六旬的家主苏亭都因此失踪。

    一时间,江南黑白两道都为之震荡,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漕帮身上,尤其是最近和苏家闹得翻脸的齐天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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