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还黑着,整个洛阳城依旧有些沉寂。

    不过许多有官职在身的大人们却已经各自起身,在吃过些东西后,便在仆人们的服侍下,穿戴起朝服冠带,准备着出门事宜了。

    今日已是大年初一,若是以往时候,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该阖家团聚,等过两日后,才会去宫里向皇帝拜年。

    但今年却有所不同,因为皇帝之前得病,年前该有的一些祭祀活动就没有进行,而临近年关时,又有北伐大捷的好消息传回来,这就让皇帝最终拿定主意,要在这开年的第一天里,携群臣同往太庙祭祀列祖列宗,把这一几十年未有的大捷上奏祖宗。

    正因如此,这次过年留在京城的群臣都要跟往常的大朝会般,天没亮就安排出门了。而又因为昨日乃是除夕夜,多半臣子索性一夜都没睡,直接守夜到天亮,便又打算出门了。

    已升为左相的王晗就是如此,此时精神都有些不济,只能先喝碗参汤提提神再说了。他虽然年纪要比已然告老回乡的陆缜小上不少,但终究也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自然没法和年轻时相比,一边穿着朝服,一边还打着哈欠呢。

    就在他最后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确认一切无误,想要出门登车时,家中管事却跟见了鬼似的疾奔了进来,一见着他,便叫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掌嘴!”最是忌讳这些东西的王晗立马把脸色一沉,呵斥道,“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呢?”

    那管事也反应过来,一边轻抽了自己两巴掌,一边又急声道:“老爷,是宫里,宫里有人来传消息,说是陛下,陛下驾崩了……”

    “什么?”本来还板着脸,想要训斥这家伙几句,让他明白什么叫宰相府中当有静气的王晗在听到这句话时,自己也是神情大变,一把拉住对方,恶狠狠道,“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你就是要找死,也没连累我家!”

    “小的怎么敢啊,那来传话的将爷就在前厅等候呢。”管事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却让王晗的神色从刚才的紧张变成了惶惑,当下也不再说什么,抬步就直往前边的院落而去。

    穿过几重院落后,他终于来到专门接待访客的前厅,一眼就瞧见了正在厅中来回踱步,显然也是颇为焦急的一名禁军将领,王晗对他也算有些印象,当即快步进去,急声问道:“耿将军,你这是……”

    “王相,你可出来了,事关重大,您可得赶紧去宫里主持大局啊。”那位耿将军见他后都不及行礼参见了,便赶紧说道,“陛下他,他于半夜时分龙驭宾天了……”

    即便已经有所准备,听到这话的王晗还是惊呼出声:“这不可能啊……明明之前我见陛下时他的龙体已然好转,怎么可能突然又得急病,甚至连太医都不及救治吗……”这实在是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说法啊。

    而耿将军此时压低声音说出的一句,却让他更加难以相信,彻底愣在了当场:“王相,陛下他是……是被人谋害的……凶手已经被当场拿下,一切后续事宜,还需要您这样的当朝重臣前往主持大局啊,还请你不要再迁延了,这就进宫吧。”

    王晗只觉着自己脑子里轰的一下,对方后面的那些话都没能听进去,只知道一点,陛下是被人谋害的!

    可这怎么可能?陛下可是在深宫之中啊,宫禁森严,什么人能进得去?而且就算真有人有这样的本事,可以他身边的护卫能力,尤其是那位传言中当世罕有对手的韦棠韦公公一直在旁服侍,天下间怎么可能有人能伤得了陛下呢?

    “王相,王相……”一连几声呼唤,终于把他从自己杂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而王晗这时的神色已经变得极其阴沉与凝重。

    皇帝驾崩,放到任何一朝都是惊动天下的大事,更别提这居然还是一场谋杀了。恐怕这要牵涉到的人要比想象中的更大,就是他这个名义上的群臣之首的左相,也担不起来啊。

    但事到如今,他又责无旁贷,只能即刻进宫了。想到这儿,他不再犹豫,当即回头:“来人,去取白衣白布来……”现在皇帝驾崩,自然不可能再穿一身朝服入宫了,只能先仓促换一身白,处理了眼下之局后,再作进一步安排了。

    府中人等自然又是好一通忙活,从库房里为自家老爷取来白色的衣裳,又七手八脚地帮他穿戴起来,这才驾车送他直奔皇宫。

    同一时间,京城各座府邸中,无数官员也在做着相似的安排,那些地位够高的重臣,自然有宫里的人传递噩耗,而身份低一些的,也有同僚派下人传递消息,于是在这个天色将亮未亮的大年初一的清晨,洛阳城无数官员的府邸都化作了一片白,倒是和如今冬季的景致相当一致了。

    当时间来到卯辰之交时,许多车轿已经相继进入到了皇宫前的巨大广场之上,然后许多身上着白,神色怆然,惶惑的大人们就快速汇聚到了一起,面面相觑间,却都从同僚眼中看到了慌乱与疑惑,说上两句,也都一样,谁都不知道宫里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陛下到底是遭何人所害。

    不过有一点大家此时是彻底确信了,那就是陛下确实被人谋害了。毕竟天底下可没有敢传这样的假消息,而且还把这假消息传到每一个朝臣面前。唯一让人感到有些疑惑的,是既然陛下已然出事,为何没有听到宫里有丧钟响起呢?

    按本朝规制,皇帝驾崩,宫里会即刻敲响钟鼓,足足二十四响,无论黑夜白天。可这一回,宫里却是静悄悄的,倒是那些禁军将士,个个刀枪出鞘,弓箭上弦,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啊。

    但这些怪异的想法,却随着宫门开启,有几名太监出声请他们入内,才被群臣暂时压下,然后排着略显凌乱的队伍,默然地直朝着宫内行去。

    皇宫一如往常般巍峨肃穆,但有比以往更加的凝重,更带着几许的不安和悲伤。站在宫门前的那些禁军将士,还有沿着长长的宫道两侧而立,已经换上白色服饰的太监们,不是满脸彷徨,就是带着伤感,对于皇帝的猝然驾崩,最能感受到压力的终究还是他们啊。

    王晗处于群臣之首,一步步向前走着,同时余光看看身后,却是发现好像少了些人,那些皇子龙孙们。

    从他们得到噩耗纷纷赶来皇宫后,那些皇帝的子孙们却是一个都未曾露面,这是出了什么变故了,还是说他们居然要比自己等住在皇城边上的高官们反应更快?要知道可不是所有皇子都住在皇城之内啊,比如几位连王都未被封的皇子们,他们可是都在诸王府里居住的,那儿离着皇城都还有段距离呢。

    如果说他们真就赶在众人之前进了宫,那陛下驾崩的消息难道还要更早传出吗?可不对啊……王晗心思起伏,隐隐间一个更大的不安便从心中升起。

    而就在这时,后方却传来了一阵悲恸的哭声:“皇兄,你怎么就去了呀……是谁,是哪个逆臣贼子竟敢谋害你,臣弟,臣弟一定要为你报仇啊……”

    这番动静立刻就引得不少官员回头张望,然后就看到一个须发灰白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里奔来,要不是身旁有禁军将士不时搀扶一把,恐怕就要倒地了。而他,群臣却全都认识,正是大行皇帝唯一的同胞兄弟,与他关系最好的怀王,孙普。

    其实孙雍这一代也是有不少兄弟的,但是论关系,却没一人能比得了他与孙普兄弟之情。可以说,在孙雍继任皇位的前两年里,当时同样手握相当之权的怀王可是帮了他许多,安定内外,慑服群臣,以及处理一些想要争位的兄弟……许多新皇登基时不好做的事情,都由他这个当弟弟的代劳了。

    可就是这么大功劳,这么身份的一位亲王,却在自己兄长把皇位坐稳后,直接就辞去了一切职权,从此只当一个逍遥的闲散王爷。

    这等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功成之后,却对权力没有半点留恋,一心只为兄长大位着想的臣子和兄弟,确实算得上是天底下最让君王放心的人了。所以兄弟二人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不但没有丝毫淡漠,反而越来越深。

    虽然怀王没有官职在身,但他却是除了几位宰执外唯一可以随时入宫见驾的人,而且皇帝还时不时会出宫去他的府邸,或是他所建的归海居坐坐,真就如民间一般的兄弟也似。

    至于平日里的赏赐,自然更不用说了,据说怀王府中的珍藏之丰,他名下的田产之广,都快能比过国库了。

    只不过现在的孙普却不再是那个逍遥的王爷,也不是那个富可敌国的权贵,而是一个伤心断肠的弟弟,泪水滂沱地从群臣身旁走过,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们半眼,径直往里而去。

    王晗他们稍稍迟疑了一下后,很快也再度拔步向前,无论如何,还是先见陛下最后一面,同时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凶手究竟是谁,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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