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钱,外圆内方,金灿生辉,上刻着“天佑通宝”四字。

    此时随着人手,它与其他几枚铜钱一道被拍在了一张书案之上,那手的主人笑着对书案后已起身相谢的说书人道:“先生今日讲的故事着实精彩,但停在这儿却实在叫人难受,我添些钱,就请你将后面的故事也一并说了吧。”

    “好……”这间小酒馆中其他听说书的酒客们见有人肯出钱催更,自然也是大为欢喜,纷纷叫好,又把目光落到那清癯的说书人身上,还有人叫嚷着:“往下再来一段!”

    那说书人见状赶紧又团团地冲众人拱手施礼,这才笑道:“各位都是小的衣食父母,既然各位还想听,又有贵客加了钱,小的就再说一段……”在众人的叫好声里,他又端然落座,再一拍醒木,开口说了起来。

    这人说的,正是当今大越皇帝北伐草原,立下赫赫战功后又回京登基的故事。这段故事虽然发生在一年多前,许多京城官员都是亲身经历的,但民间真正知道真相的却寥寥无几,很多都如这书中内容般被重新编排夸张过了。

    尤其是孙璧等人回京沿途所经历的种种困难,此时更被这位说了个天花乱坠,就是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唐三藏取西经历九九八十一难,都比不了其中惊险。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更是扣人心弦,哪怕知道结果如何,大家还是为孙璧一行狠捏了把汗。

    半个多时辰的内容说下来,让说书人嗓子都要冒烟了,故事才到结尾:“……就这样,当今陛下终于是安然登基,坐上龙椅,成我大越之主!而他,也是堪比古之贤君的明君圣主,虽只短短一年多,却已然办成了好些个大事,革新弊政,整顿吏治,把那些贪官污吏都一扫而空,还减除了诸多苛捐杂税,使我等小民过上了安稳舒坦的好日子……这真个是……”最后加上两句打油诗后,他终于是一拍醒木,算是把这一给说完了。

    “好!”酒馆里众人再度喝彩叫好,不少人更是频频点头,自家的生活所发生的变化,大家自然是能切身体会到的。虽只才一两年光景,可寻常百姓的日子确实要比以往好过多了。

    倒是刚才那痛快给钱让加说一段的客人,这时却是端杯不语,直到那说书人还特意过来再度相谢,他才淡淡一笑:“你说得好啊,这段书可比我以前在别处听的要精彩许多啊。对了,这是你自己改的吗?”

    那说书人见他一个衣着光鲜,出手阔绰的贵人居然还对自己的行当感兴趣,也是大为荣幸,自是知无不言,笑着回话道:“小的确实对其中几段故事作了些改编,毕竟客人们听书就是听个新鲜,要是大家说的都一样,一两遍后就吸引不到人了。”

    “唔,有理。对了,你们这书都是有底本的吧?却是从何而来?”这贵客又是一副好奇的样子,打听问道。

    “呃,这个……”说书人一副为难的样子,然后就见对方手一翻,一小锭银子就被放在了桌上:“说得好了,这也是你的。”

    三两多重的银子晃得说书人两眼发花,这都够他辛苦说上半个多月了。这么个赚钱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如何还能坚持,当下笑道:“实不相瞒,这本来是县衙老爷们不肯让我们说与他人听的……”

    “哦?底本来自县衙?”客人的头脑转得也快,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说书人点点头,心里也是一阵得意,自己都没直说,人家就已经猜到了,如此银子到手,也没犯错,真是太赚了。

    “呵呵,倒是有点意思。”客人笑着起身,没再去碰那银子,便已离去。而那说书人则是大喜,赶紧一把将银子拿起收入袖中,今日却是能给家人加点菜了。

    那客人却没去在意这么个小民的喜悦,只是随意走在这座小县城的街道上,看着人来人往,以及人们脸上发自真心的笑容,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地消失了。直到回到住处,关上院门,他的目光却变得更显森然,很快就进入正中间的堂屋,看着那里散坐的几人,低声道:“看来不能再等了。”

    “邢兄何出此言?”中间那人笑着问道。

    这位已经走进堂来,却未落座,只是盯着这几个懒洋洋的家伙道:“你们和我一样也在这泾阳县里待着,难道就没瞧出现在县里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吗?

    “我还听说了,这都是如今越国朝廷连续办成了许多之前办不成的事情之故。那些贪婪无度,尸位素餐的官吏已被不断拿下,然后由能办事的官员顶上,不光朝廷里是如此,就连泾阳县这样的小地方,情况也是大改。还有,之前就有消息传播,说是本县最叫人头疼又不敢招惹的胥吏三霸都被新来的高县令给一气全拿下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几人还是一脸的懵然,这官府里的事情跟他们什么关系?

    “哼,意味着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我们挑唆着去和官府为敌了。如果这样的情况再持续下去,等到我们真做好了一切准备,想要起事时,等待我们的将不只是官军的攻击,还有那些早被官府收买了的无知蠢民的反对……到那时,真就是天下皆敌,难有胜算了!”

    他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这些人如何还不明白其中的危险,也是个个皱起了眉头:“这……这却如何是好?”

    “我们一直收到的命令都是蛰伏待机啊,现在主动出击,先不提上面会怎么想,光是怎么办都是个问题呢……”

    “顾不上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载,我圣教大业便将彻底倾覆。我邢文宽一人的生死事小,圣教大事却是最关键的。你们要是真怕死,可以退出……”

    “你说什么呢?我等兄弟也是想要干一番大事的,岂会被这点小挫折就给吓到了?只是一时想不出个对策来。只要老邢你能拿出个办法来,水里火里,我们一定跟随!”

    “就是,别以为就你们罗天教的兄弟不怕死,我们也一样!”

    邢文宽看他们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心中便是一定,要的就是这一反应啊。当下,便道:“我这儿真有一个想法,先在泾阳县里一试,咱们趁着现在县城里治安大好,县衙那边也没个防备,就出手杀了本地高县令!”

    “啊?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冒险了?”

    “你们听我说,杀一个县令可以让官府惊慌起来,如此他们自然就会满城搜索凶徒,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再放几把火,把泾阳的水彻底搅乱。到时,这一县乱了,便可扩张到全州府,然后是整个淮南,最后是整个中原。可不能让朝廷官员什么的都太安闲了,不然对我们可太不利了。”

    几人静静地思索着他的策略,细想之下,还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在理。确实没有比把一县县令给刺杀更能搅乱整个泾阳局面了。

    所以在一番交流后,几人便把拳头一砸:“就听你的!不过我们也要和上头联系,把此法通报上去。”

    “可以,但事情今晚就做……”邢文宽却是已经急不可耐了,在此蛰伏了一年多,早把他的耐心给消磨光了。

    其他这些人其实也早想做出点事情来了,现在有了机会,自然也不再推脱,当即一口应下。

    于是,在这个看似寻常的仲秋,平静兴旺,一路向好的天佑元年,终于是出了一件大案,堂堂泾阳县七品县令居然就被刺杀在县衙后堂,脑袋都被暴徒给割了去,悬于县衙大堂之外。

    等事情传开后,不但整个泾阳县为之震动,就连两淮各级官员也是人人震惊,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就把此案上报朝廷,直送入政事堂中。

    而后不久,皇城司、刑部等衙门的办案人员便急速赶往当地查案缉凶,同时各种说法也开始在民间散播开来。有说是之前泾阳三霸余党报复高县令的,也有说是县衙里某些高县令的敌人暗中请的杀手所为,甚至还有传言说是鬼神所为。、

    反正各种说法都有,却又谁也拿不出个确凿的证据来。倒是初到,或是打从泾阳路过的某些人却是受了池鱼之殃,没少被各级官府捉拿审问。一时间,整个两淮,自上而下,皆是人心惶惶,生意什么的更是大受影响。

    而这其中受到影响最大的,却要数已经在整个大越天下各省都开出分号,将生意做遍天涯海角的纵横商行了。他们的几支商队都因此受到了耽搁,最后不但没能赚到钱,反而赔了不少出去。

    对于这样的情况,作为大东家之一的万浪是有些坐不住了,便在九月底的这天跑到了李凌面前诉苦,想着由他出面来帮着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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