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生家贫,少为洗镜、铰钉之业,遇名茶美酝,辄祭于列御寇之墓。忽梦一人,刀划其腹,纳以一卷书;既觉,遂工吟咏,所咏之句,皆绮美之辞,然始终不弃旧业,远近称为胡钉铰。”

    李南坐在床上,缓缓将前几日从牛微那里打听来的关于这位奇人的来历道出。

    直到这个时候,李南才想起了后世某个叫做《聂隐娘》的电影,那里面也有位走街串巷游走于各个坊间的磨镜人,也是给作为刺客的聂隐娘传递消息、组织刺杀和善后。

    果然,古代的某些行业,从来都是充满了神秘感。李南突然想起后世一个“赊刀人”的都市传说。

    据说赊刀人就是带着剪刀菜刀走街串巷的小贩。但他们从来不卖东西,只将自己有的刀剪等物赊给需要用的人们,刀的价格比一般贵很多,并且还会留下几句预言,比如“一头牛卖到2w的时候,我就来收账。”之类的,如果今后预言成真了,那么这便作为今后收钱的依据。而且无论多久,赊刀人都会准时上门来收账。

    李南穿越以前的十几年前都还有这事,还是李南一个同事小时候亲眼所见。李南当时听个热闹,不过现在细细想来,这些赊刀人跟此时走街串巷帮人磨铜镜的,怕是有些渊源,那群赊刀人背后,怕也是不是那么简单。

    李南越想越觉得身上有些发毛,他就说嘛,这位貌似穷书生的家伙能成为牛家的客人又不是士族,听着就有些奇怪。

    牛微介绍说是因为胡钉铰诗做得好,文名冠盖醴陵,又始终不肯求官入仕,于是醴陵城内外无人不知有位奇人胡钉铰,颇为奇之,故此士族多于其交游,称其为市井高士。

    现在想来,他这是原本就自带身份,带着某些特殊的使命,这才表面上不求官的。

    而且“内卫”这个名字,听着就很凶险,一听就像是皇宫里的秘密机关,见不得人的那种。

    事实上,李南还真猜对了。因为武则天得位不正,生怕手底下这帮男人反对,于是她组建了一支队伍监察天下进行秘密逮捕,名为“内卫”,类似大唐版锦衣卫的意思。

    “仆小看贵人手段尔。”胡钉铰报出出身之后,仔细地观察着李南的脸,看到李南的脸色变换了几分,于是再次拜伏下去。

    “不知仆这小小之礼,贵人可满意?”

    “礼物??”李南皱起了眉头,定定地看着胡钉铰。

    “正是如此,圣皇已殁,吾等内卫之人如同孤魂野鬼一般,苟且于这人间,此身早不足惜,若能以无用之命换贵人青眼,岂不美哉?”胡钉铰哈哈大笑。

    听到这里,李南大概猜出了胡钉铰的身份。

    此人肯定是与前朝有关,听内卫这个名字想必就是给那位干脏活的,现在武则天死了,害怕清算的他们继续潜伏在这大唐的各个角落苟且偷生,所以这就是胡钉铰等人不敢露面的原因了。

    而打劫自己,想必就是为了女团的财物。

    “南愚钝,不知这天下,哪有管截杀称之为礼物之事,还望先生教我。”

    形式比人强,李南也趁机装了一波逼,给胡钉铰行了一礼,大有反派boss对于被抓捕的主角一顿教育的作死神态。

    当然,李南还想知道的是,胡钉铰这次行动是他个人的主意还是他背后还有人,是不是还有人在盯着自己?被这么一帮前朝杀人的恶鬼盯上,让他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若非南还有手段,怕是此刻人头已呈于先生案前也。”李南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胡钉铰,试图从对面的脸上发现点什么破绽。

    “贵人瞒天过海手段固然高妙,但也并非是无迹可寻,而这一切,内卫卷宗中皆有记载,仆恰好于数月之前看过从南方传来之消息尔。”

    “先生何意?”李南觉得心头有些不太妙。

    “去岁腊月,邕州有消息至,女蛮国使团携带大批财宝与菩萨蛮,前往神都洛阳进贡,贡物皆有记载,其中一物,乃是女蛮国重宝,鸽蛋大小之夜明珠。”

    “今岁正月,女蛮国使团出邕州,途经宜州。”

    “今岁二月,女蛮国使团出宜州,经永州,行至禹州。”

    “今岁三月,女蛮国使团行至江州,便再通关消息。”

    “那位蜀中观云僧,度牒与过所文牒,亦是只有从蜀中至江州过所。”

    “此一月后,南海天女团与高僧前往中土传法之事,便在建宁附近流传开来,仆请教贵人,这一月之内,江州到底发生何事?这女蛮国使团为何消失无踪?那观云僧为何去而复返?”

    “那南海天女还有那夜之‘月’——”胡钉铰看着李南,眼神中充满了自信。“想必贵人比仆更清楚!”

    我擦!!李南还以为自己女蛮国使团改装然后炒作的事情近乎天衣无缝,但是的没想到早就落到了有心人眼中,李南不由得惊恐起来。

    这尼玛可是关乎到自己最大的秘密,如果他们去江州追查的话,万一查到了那个村子,发觉了自己之前的异状还有没有带走的手机,怕不是要遭??

    李南可不相信村长连自己的衣服都藏得好好的,会放弃那一看起来就极为贵重的手机?

    哎,早知道找到手机后拿走就好了。李南看着胡钉铰,后悔之余,心中也升起了杀意。

    来到大唐这么久,他都好几次升起杀意了,越来越像一个大唐士族了。

    “贵人欲杀仆否?”对于杀意最为敏感的杀手头子,胡钉铰一瞬间就感受到了李南的异状,于是他哈哈大笑起来,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珏。

    “贵人一时命途多舛,临时之间想出如此妙计来,倒教仆惊叹不已,若是贵人想除去仆,仆区区贱命不值一哂,可是仆忘却将那女蛮国卷宗藏于何处?若是被仆同伴寻获,怕是——”胡钉铰笑盈盈地,十分有恃无恐。“徒增贵人烦忧尔,仆死罪。”

    “先生且放心,南届时自己去寻。”李南一挥手,“既然先生一心求死,南这边顺遂先生之意,恭请先生上路!”李南突然眼睛一亮,随即站了起来。

    虽然反派死于话多,但是李南此刻觉得自己可是正义的一方,所以他就算话多,也没有翻船。

    “既如此,仆先去也。”胡钉铰哈哈大笑。

    “仆就在那地府之中,先行等待贵人便是。”胡钉铰但是看得很开,颇有些笑对屠刀的意思,同时手里还死死地抓住那块玉珏。

    “先生好走!”李南挥了挥手,冲着身边的小姐姐耳语一番,立刻就有小姐姐把胡钉铰捆成死猪,并且用黑布把他眼睛蒙住,嘴巴堵上,连拖带拽地拖到了他家后院。

    “为表敬意,南亲自用弓箭送先生上路,南箭法拙劣,先生可要受些苦。”李南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紧接着,胡钉铰似乎听见了对方带着愉悦的声音。

    “箭来!”

    对方张弓搭箭的声音不小,不多时李南的声音就远远传来,

    “此法颇有趣也,不知先生可撑几箭?”随着李南的轻松的笑声,嗖的一声,利箭穿透了胡钉铰小臂。

    “此人果然心思恶毒乖戾。”黑暗中,胡钉铰听着擦耳而过的破风声,突然想起了一个时辰前,手下是如何回报此人对待他们袍泽的恶毒手段,觉得对方是个心思恶毒的酷吏一流。

    夜风不小,夜里的村子很静,胡钉铰可以听见自己的衣服在夜风中簌簌作响。不知因为是疼痛还是恐惧,他的双脚正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的手臂和一只脚已经中箭了,到此他才肯定,对方箭术很好,方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在痛苦折磨中死去。

    虽然胡钉铰是杀人如麻,往日里,手中的笔轻轻一钩,无数人因此丢掉性命,他以为见惯了死亡的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死亡。

    但是真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心中怕极了。

    此时,对面拉弓的声音又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李南慢慢地喊着“先生……夜虽长.....但南不忍先生受苦......还请先生请上路罢……”

    在那一刻,胡钉铰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死生亦大事,眼前飞速闪过他这一生的种种画面,眼泪不自觉流下来,经过脸颊落在他保养的极好的山羊胡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自他身上奔泻而出。

    胡钉铰不由得浑身发抖起来。

    过了良久,仿佛好几百年以后,一个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先生愿讲否?”

    “仆愿矣,仆愿矣。”胡钉铰顿时瘫坐一团,如同一滩烂泥,再也爬不起来。

    清冷的月光下,书生与青年士子相对而立,一人身插利箭如同烂泥,一人长身而立居高临下,这一幕显得无比诡异。

    鲜血沿着箭杆缓缓流下,仿佛连这月光,都染上了名为恶意的血色。

    “哈哈哈,春夜贵客至,老仆等甚是荣幸,还请贵人不嫌仆卑鄙,与仆小酌一番可好?”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村中各家的灯俱一起亮起,此刻屋外站着一名白发老叟,身边是一名童子,笑吟吟地对李南发出邀请。

    我擦,我终于明白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了。李南看着老人背后还站着几名壮汉,手里的刀俱是他们白天缴获的样式,心中一片冰凉。

    李南终于明白了之前他想不通的一点,为何这十几二十人天天在这里住着,村里的人都没有奇怪甚至想要报官?

    因为他们都是一伙的。

    这下明白了也晚了,李南看着一村莹莹的灯火,越看越觉得像是墓地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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