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里逃出来,在山中迷失道路,不知道该怎么求生的时候,李南想着,自己的手机要是还在就好了。

    初到醴陵城,不知道该怎么跟唐人交谈参见宴会的时候,李南想着,自己的手机要是还在就好了。

    给小姐姐们排练舞蹈的时候,李南想着,要是自己的手机还在就好了。

    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里,李南想着,要是自己的手机还在就好了。

    可是当李南的终于看到自己手机的时候,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自己的手机赶紧消失就好了。

    有句俗话叫做在最猛的年纪遇到最猛的你,而李南则是在最可怕的人面前遇到了最不想出现的东西。

    在内卫最可怕的智者面前,他暴露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于是他看了一眼,缓缓合上了盒子,反正都没电了,这玩意儿当镜子都勉强,还能做什么?

    话说,自己在有生之年让做出稳定的电源和导线让它开机么?惊喜过后的李南,开始深深地怀疑起来,先别说获得稳定的6v直流电源,拆下充电口接好正负极,就是卸下背部螺丝和各种排线的工具,李南都要弄好久。

    李南合上木匣之后,虽然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来,但是脑中飞速转动,设想赵蕤会怎么问自己,自己要怎么应答。

    殊不知,他这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在精通识人的赵蕤眼里早就是浑身是破绽。

    “主事觉得镇国公主如何?”

    “啊?”还以为赵蕤要问这件东西出自哪里,主事从何而来等等问题,已经开始编造无数的理由的李南被问得一惊。

    “国之柱石也。”看着对方平静如深潭的面容,李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悬起的心不仅没有放下,反而更加紧张。

    他怎么不问我这是什么东西?出自何处?问我是什么来历?或者........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李南此时满脑子就是如何向唐人解释手机的事情,心中更加忐忑不已,但是赵蕤就是不问。

    对于死囚来说,最难受的不是最后那一刀,而是行刑前的最后一夜。

    “石安先生觉得当今天下如何?”主座上的赵蕤,好整以暇地换了一个问题。

    “自是太平盛世。”李南抬起头,慢慢说到。

    他不是没被人叫过石安,也不是没被人叫过先生,但是有人在他的字之后加上先生二字还是第一次。

    这是属于一种新的称呼体验,他没有这么一刻,想要把那个“石”字改成“祖”字。

    祖安大舞台,有马你就来。

    李南甚至能从对方古井无波的脸上读出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恶趣味——你想不想知道关于此物还有你的来历我知道些什么?你担心这个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偏要吊着你,就是喜欢看到你一脸郁闷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石安先生果非常人也!”赵蕤大声赞叹着,“仆以茶代酒,且敬先生一盏。”

    这尼玛,老阴阳了啊,不愧是“先生”啊,李南甚至有种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当今这个形式,哪怕是平头百姓,所谓的黔首们,他们都知道国家有些风雨飘摇,李南来一句太平盛世,本来就是揶揄,没想到赵蕤反而赞叹起来,这让李南的有种一拳打出,被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感觉。

    蕤斧天高辽,斧高不及毛——自己想要在赵蕤身上讨得便宜就像是往天空扔斧子,斧子扔得再高也伤不到他的皮毛,还容易砸到自己。

    “先生谬赞。”李南现在算是知道了这位赵蕤的厉害,老老实实放弃了和他对抗的心思,有些泄气地回答道。

    “仆斗胆今日请石安先生到此,乃是欲观先生其人其才,今日得见,先生果非常人,乃天下奇士,体察入微,眼光过人,管中窥豹,可见先生惊世之才。”

    “先生过赞尔,仆本一无用书生,何德何能担先生如此谬赞,况且今日天色已晚,仆有些头疼,还乞离去。”李南站起身,对着赵蕤深深一躬。

    今天的场景太过诡异,匣子里的手机一出现,就让他心态彻底崩了,面对赵蕤这种可怕到极点的人物,李南觉得先回去调整好心态才正事。

    “倒是仆不是,这便着人送先生回家。”赵蕤笑着说道,像极了一个善解人意的主人。

    “告辞,九兄,司徒娘子,梁主事。”李南对着众人作别,众人一一还礼。“九兄与先生若是无事,可至小弟家中坐坐。”最后,李南对李九和赵蕤做出邀请。

    “自当上门与南兄共谋一醉!”李九拱手,笑着对李南作别。

    “那愚自当扫榻相迎。”李南拿起桌上的匣子,随即在那位老仆的带领下,就往堂外走去。

    “十五日前,武三思之子武崇烈,听闻南海天女有妙舞,听其言、闻其状,喜不自胜,心甚慕之,借其父武三思之名,派人下书,前往蜀中请天女团入长安,怕其信使已然抵蜀尔。”刚刚走到门口,李南就听到梁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呵呵,那武家父子乃色中恶鬼,怕是其目的不纯。”司徒灵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恐,如同伸出肉垫的猫爪一样,狠狠地挠在了李南的心头。

    李南的脚步为之一滞,继续往前走。

    紧接着,李九温和的声音在李南背后响起:“宗楚客新得一门客,极言南海天女容貌之绮丽,其舞之曼妙,宗楚客为其子求官,于宴会之时告知武崇烈,武崇烈见猎心喜,借其父之名,派人前往蜀中,取天女回京。”

    李南的脚步又为之一滞,心中泛起苦涩,显然极为不愿意联系到某个人身上。

    但是接下来,李九的话打破了李南的幻想。

    “那宗楚客新门客姓崔,名哲——哎”李九拖长的声音充满了悲悯之感,不知是为了小姐姐们还是为了崔哲在悲叹。

    李南抱着手里的匣子,甚至加快了脚步。

    “主贤仆善,主恶则仆不端,武崇烈好色,其仆亦是如此,这送信之人放到蜀中不过两日,前几日才见过大慈寺千奇禅师,有人见其与蒲江县尉张应之妻崔氏交往过密,似有奸情。”

    李南脚步彻底停住了。

    此时,一身玄色长袍的李南此时立在漆黑庭院中,似乎与整个黑夜混成了一体。

    于是他转身、整理头上的幞头,随即回头,往漆黑庭院中唯一的光源走去。

    “石安先生不是头痛?为何去而复返也?”主位上的人依然没变,赵蕤和旁边的李九正在饮茶,而司徒灵雪和梁槠已然不见,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盖因南找到治疗头疾之法尔”李南将手中的木匣随意放到桌上,看着主位上那位从容的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都tm这样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吧。虽然不知道之前他们给出的消息的真假,但是李南凭直觉觉得他们不会骗他,而且对方查的如此清楚,今日设局前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入毂。

    既然已经躲不开,那就面对吧。李南重新入座,如同一刻钟前一样。

    “哦?仆颇好医术,不知是何妙方,能须臾之间治疗头疾?”赵蕤好奇地问道。

    “呵呵呵,酒来!”李南不回答,而是高呼要酒。

    随着一阵香风吹过,一朵红云飘到了李南面前,纤细白嫩的手指握着银勺,从酒釜中舀出黄澄澄清亮的美酒倒入白瓷盏中。

    “主事请酒!”司徒灵雪一双玉手端着倒得满满的酒盏,娉娉婷婷地站在李南面前,随着她一个旋身,她如同最柔媚的侍女一般坐到李南的身边。更让人惊叹的是,她手中的满满的酒液,竟然一滴都没有洒出。

    或是为了取信于李南这个谨慎的药部主事,或是此女天生极为撩人,司徒灵雪做出了一个让李南都想不到的举动。

    夜风若不来,轻薄的罩纱不开,美酒若不满,身边的佳人不启唇。

    只见司徒灵雪轻轻撩开罩纱,露出了光洁美好的脖颈和娇嫩的红唇,轻轻啜饮了一口之后,随即递给了李南。

    “还请先生饮酒。”司徒灵雪的声音如同四月盛放的海棠一般柔媚,酥酥麻麻地,听得人都化了。

    “呵呵。”李南笑着接过她递过的酒盏,仰脖一饮而尽,动作之大,惊得司徒灵雪娇呼一声,酒液都沿着他的蠕动的喉结滑落到了脖子上。

    一盏饮罢,李南也不多话,接过身旁佳人递过的丝巾擦脖子,随即径直将酒盏递给了坐在他身边的司徒灵雪。

    “还请郎君饮酒。”司徒灵雪的声音愈发滴出水来,又默默地的给他倒了一杯,自己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递给了李南,这次她甚至用口红在白瓷盏上印了一个唇印!

    李南当然没有像青春期男生一样,做出间接接吻的事情,他又不是没有听过女间谍口红涂毒的故事,他只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看到李南不作答只是饮酒,主位上的赵蕤就这么看着他,似乎看到很有趣的事情一般。

    他知道,这个敏锐得异常的男人是在借酒壮胆。

    因为很多话只有在微醺之际,才能宣之于人。

    一杯,两杯,三杯,李南连饮了七杯酒之后,端着手中的白瓷杯,看着罩纱下脖子已经爬起红晕的司徒灵雪,这才缓缓地开口了。

    “饮不尽之杯中酒,割不完之仇人头!”

    “哈哈哈哈哈——”主位上的赵蕤朗声长笑,看着李南望着他的散发坚定光芒的眼神,轻扫塵尾,随着笑着问道。

    “君观镇国公主如何?”

    “国——之——柱——石。”李南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是他第三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他当然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回答。

    “哈哈哈,上古之时有天柱不周,共工一怒而触断,天柱断,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遂生大水,龙气自昆仑而东泄,而后圣王出,禹王治水而家天下。”不顾李南李九还有司徒灵雪惊诧的眼神,赵蕤饮了一杯茶,大声的说着,似乎他有些醉了。

    喝酒的眼神越发清亮,喝茶的却仿佛醉了,这也是奇事一桩。

    “昔日前隋有八柱国,国势一时无两,隋炀帝远征高句丽之时,上柱国杨玄感起兵,大隋自此败亡,时有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股烟尘并起,柱国皆反,自此山河破碎,流血漂杵,后有圣人自龙首原起兵,定鼎天下,乃有大唐。”赵蕤一边说着,眼睛死死盯着李南。

    “古往今来,国之柱石者,皆崩碎而亡,残躯为帝业之基石,不知主事以为然否?”

    此话一出,一座皆惊!

    哪怕隔着面纱,李南都感觉到司徒灵雪在惊奇地盯着他,似乎在说原来你的国之柱石是这个意思啊。

    李南也是吃惊,原来这位“先生”果然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位可以说掌握了一半朝廷政令的太平镇国公主。

    “然也——”李南将端在唇边的冰冷酒液饮下,心中一片火热。

    “不知石安先生观天下大势如何?”主位上的赵蕤看着李南,又饮下了一杯茶。

    他已经过了需要喝酒才能让自己保持勇气和冷静的年纪了,对于内心好似业火烧的赵蕤来说,敏感地嗅到了乱世味道的他,哪怕饮清茶,也如喝下烈酒一般。

    而且他也实在需要饮些苦茶来压下他自己心中奔突的野火。

    毕竟,他这一身纵横长短之术,要逢乱世才有一展全才之机。

    有曳影之剑,腾空而舒。若四方有兵,此剑则飞起指其方,则克伐;未用之时,常於匣里,如龙虎之吟。

    他就如同君王手中那柄看不见的曳影剑,平日里只得在匣中做剑鸣,只要敏感地嗅到乱局之气,就会抑制不住想要出鞘的**。

    谁让他是乱世的搅局者——纵横家之人呢?

    “看汝才具与格局如何罢,毕竟汝乃引起愚兴趣之人。”赵蕤如同饮酒过多的狂士一般,斜靠在面前的矮几上,一手扶额,一手端着茶杯。

    而下面饮了酒的李南,确是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如品茶一般,接过司徒灵雪递来的酒杯,带着某种仪式感一饮而尽。

    “自是太平盛世!”李南加重了太平和世的读音。

    本来他官话都说得不伦不类,这下更加让人听着奇怪了。

    “咦?怎么还是这么说?”在座的李九和司徒灵雪都以奇怪地眼光看着李南,心道这位主事到了此时还心存戒心么?如此的谨慎,不肯吐露真实想法?

    主座上的赵蕤也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声震屋宇。

    “太平盛世,太平,盛(胜),世(思)?哈哈哈,好个太平胜思!先生果然大才,仆今日得遇先生,实乃三生有幸,请受仆一拜。”赵蕤连着念了几遍,先是对着李南拜了一拜,随即哈哈哈大笑。

    “先生不是早有定见么?不然为何有此三问?”李南笑着说道。

    “蜀中能看清此一局者,不过一掌之数,未曾想今日又得见先生,可谓吾内卫之幸也。”赵蕤大笑,仿佛山间奔涌的洪流。

    漆黑的寂静夜中,只有一处大屋子灯火通明,里面传来肆无忌惮地笑声和娇媚的女子之声,还有美酒与清茶,不远处便是令人作呕的恐怖尸骸,这个场景像极了传闻中妖魔的宴饮。

    乱世人鬼杂居,尝有百鬼夜行,宴饮达旦,而李南,便是误入这前朝妖魔宴饮的凡人,此刻他除了与妖共舞以外,已经别无他法。

    于是他真的跳起舞来——

    喝多了的李南哼着奇怪的调子,开始跳起舞来,随着他的带动,李九和司徒灵见状,有感于此曲清丽激昂,也纷纷下场与之共舞。

    很快,隐隐有声音从场中央的传来。

    飒风沾、问途寒,谁与共饮,谁敢当关?吴钩归命人不还!

    “此曲何名?”主座上的男人朗声问到。

    “御清绝武曲!”

    “此歌何意?”

    场中央的李南做出拔剑的姿势,对着长安的方向,狠狠一斩。

    “剑出——誓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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