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年间,这蜀县三花巷,尚不似今日一般热闹,所居者皆殷实之户,届时英国公已死,圣皇大索天下,导致蜀中凋敝,当时三花巷所居者,皆是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之流。”

    “而这三花巷中,有二人比邻而居,一姓赵,一姓马,二人皆乃行商之人,平日相交甚密,盖因两人皆乃游商之属,米贱则贩米,竹贱则贩竹,共同行商尔。虽不至于大富,然皆小有薄财。”

    “长寿二年,赵马两人合力买下生丝二十匹,自成都出发,意图从嘉州上船,顺流而下,出夔门,前往鄂州贩卖。”

    “越明年,赵姓商人独自返蜀,对马妻言两人路遇风浪,货物全失,马姓商贾葬身鱼腹,言毕,赵姓商人以头抢地,其状之悲,其情之切,闻者皆泣。”

    “嗯?”听到这里,梁槠微微挑了挑眉头,精精儿和弥彦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身处黑暗,每日以鲜血和人命为食,阴谋死亡为伴的杀人鬼们,对于这种事情,天生就比别人敏感些。

    “沉船报损?”梁槠轻声说道。虽然真有可能是两人遇到了灾祸,但是梁槠还是第一时间往阴谋的方向想了。

    “非也,非也。”李南摇了摇头。

    沉船报损是蜀中水匪的黑话,到了民国时期都还在用,大意就是船工们看到商人货物太值钱,就会将船凿沉,然后杀掉随行人员和不愿意加入犯罪的同伴,然后将货物据为己有。

    湘蜀中之人多骁勇蛮烈,加之水道自古险峻湍急,所以哪怕是正经行船之人,有时也客串盗匪或与盗匪勾结,反正蜀道艰难,犯事之后山中一躲,过些时候再回去。

    这种情况自古有之,哪怕在后世,严打之前,蜀中和湘西大山之间,车费路霸极多,很多运输司机都死于非命,所以算是蜀中船工或者水匪的传统艺能了

    “仆当时尚未完全起疑,直到仆翻阅内卫关于蜀中长寿年间之卷宗!”李南笑着说道。

    “长寿元年,英国公徐敬业讨武失败被杀,但仍有残余部众啸聚山林,蜀中多山,此情由甚,故此,长寿二年春至长寿二年岁末,嘉州刺史府有令:非神都洛阳有令,嘉州片帆不得出入!”

    “原来这赵姓商人蓄谋已久,杀那马姓商人阴取其财。”梁槠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在座的几位都是行走在黑暗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如果长寿年间嘉州禁绝出入的话,那么所谓贩生丝在嘉州坐船出蜀船覆人亡肯定就是个笑话,赵姓商人也就欺负这些人不识字,他们没有出过门到过嘉州,不知道官府的命令和嘉州的情况,早就憋着谋杀了这位马姓商人。

    “此人亦是贪财之辈尔,利令智昏。”梁槠摇了摇头。

    此人欺马家之人不知官府命令,但是也不是毫无破绽,但凡马家或者周围邻居去过嘉州的,这个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呵呵,赵姓商人平日素为宽和,所以坊间不疑有他,闻此噩耗,马家之人悲恸不已,草草给马姓商贾立衣冠冢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李南让人送上炒好的栗子来,弄了几颗在炭盆边烤着,十分的悠闲。

    就这?在场的人都看着李南,眼中略略有些失望。

    他们当然知道李南口中的赵姓商人应该他要选出来要死的赵清有关,但是这么一件简单的商人谋财害命案,对于在场的这些恶鬼来说,怕是见得多了。

    但是他们知道,李南既然讲了出来,自然有他的用意。

    所以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李南开口。

    “马姓商人既殁,家中生计艰难,赵姓商人自言两人乃生死之交,故此对马家人多加照顾,坊间皆夸之,而马妻生得极美,日子难以为继,长寿三年,干脆嫁予赵姓商人为妾。”

    “呵呵。”众人都露出了然且厌恶的神情,这等贪财好色之辈,他们见得多了。

    “而那马姓商人届时尚遗一女,年方七岁,六年后,待其长成,姿容甚丽远胜其母,被继父赵姓商人送于韦府大管事为妾,次年产下一子,管家大喜,自此马氏母子居于韦府之中,甚是得宠,韦府家仆皆以马家娘子呼之,其继父籍此攀上韦府,为其织机采买,正是这赵清也。”

    “先生果然心细如发,抽丝剥茧将这恶商揪出!”众人立刻明白了,这位“小先生”为什么要选赵清当“牺牲”了。

    因为他该死!

    “杀其父,夺其母,将其送予他人为妾,想必这马家娘子,亦是恨透赵清罢。”梁槠喝下一杯茶,眼中全是冷意。

    “非也,非也,这赵清为人,平日里多以忠厚面目示人,故此马家娘子未曾察觉异状,亦是感激赵清也。”李南笑着,饮下了一杯茶。

    “索命司愿为黑簿之主除去此僚,明日此时,必有消息传来。”梁槠沉声说道。

    别说杀一个恶毒的商人,就算此人乃是良善之人,为了他们的计划,梁槠杀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嘿嘿,索命司欲出手乎?”李南笑着问道。

    “黑簿之主尚有其他安排??”梁槠看着李南,眼中满是疑问。

    不是,虽然旧的索命司被这位黑簿之主一锅端了,但是要无声无息地除掉一个商人,别说新的索命司不少都是山海培养的孤儿,就是梁槠一个人都能办到,看到李南郑重其事抽出那卷玄木为轴,地府人人惊惧的黑簿,梁槠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区区一杀人恶徒,尚不配名登黑簿。”梁槠恭敬地说道。

    “索命司出手,向是极为稳妥,不过年前索命司方于成都带刀夜行,成都中人莫不惊惧,此等小事,若再次出手,怕是引发有心人联想。”李南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

    “还乞黑簿之主示下!”梁槠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来。

    “此事,还要着落在听风卫上。”李南轻轻拨弄着炭盆边烤的哔哔啵啵的栗子,“吾尝闻,听风卫手下,城狐社鼠甚众,不知可有能言善辩之人?”

    “此事易尔,凡主事所需,听风卫上下,任其差遣。”梁槠听着李南的口气,立刻表示这都不是事儿,随即应承了下来。

    “善。”李南呵呵一笑,缓缓讲出了他的计划。

    半刻钟之后,李南身边的弥彦神情激动,望着李南如同看鬼神一般,梁槠则是一脸佩服,心中充满了对于赵蕤的感激。

    他知道,如果不是赵蕤的嘱咐,这位黑簿之主根本不会这么做,他这就是在用赵清的性命,言传身教的告诉他如何编织杀人的罗网。

    而一旁的弥彦,如果不是身份低微不敢妄动,早就给李南跪下去砰砰磕头了。

    先生这是在教吾杀生大术啊,如同被蝎子精和蛇精饲养的七娃一样,原本一张白纸一般的弥彦,此刻如同海绵一般,贪婪地吸收着名为阴谋的毒汁,化为自身复仇的养料。

    “石安先生之才,胜过吾十倍也。”听完计划后的梁槠,细细品味了一番之后,不由得感叹道。

    “子明过誉也,南本认为,复仇乃是冷却之佳肴,必须本人细细品尝,方得其美,况且,这马家之仇,当由这马家人来报。”李南将炭火烤热的栗子剥开皮,开心地嚼了起来。

    “哈哈哈哈。”梁槠听闻,与李南对视一眼,各自大笑起来。

    “石安先生果然乃心怀慈悲之人也。”

    “嘿嘿,吾等名为地府,自然有必要让地府中冤死之魂,出来透透风尔!”李南抬头看着窗外,笑着说道。

    此时夜已深,窗外残月如钩,清冷的月辉散发着阵阵寒意,好似农人割麦的镰刀一样,刺的人肌肤生疼。

    就不知道这把亘古不变的钩,勾破的是那一年的黑暗?又勾走的是何人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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