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长不及马腹,一般是用来形容事情超出掌控,人们对面突发状况难以应对的一句俗语。

    放在李南这里,那就是鞭长不及驴腹了。

    骑在青驴上,身后跟着某只盛大而华丽的队伍,李南恨不得快驴加鞭赶回洛阳城。如果做不到的话,至少也要离身后的这个女人远一点。

    李南下意识的感觉是对的,因为就在此刻,微寒的春风中行进的华丽车队里,最大也最豪华的马车内,一场差点刀刀见骨的战争在两个极度聪明的女人之间展开!

    处于劣势的,正是被他称为女妖精的司徒灵雪,此刻她脑中各种念头纷沓而至,电光火石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那位“先生”隐隐看好太子,司徒灵雪跟太子府有关系,上官婉儿和司徒灵雪都知道,而这位司徒灵雪昨夜还去“试探”了这位带着疑似太子府胡姬的“李郎君”,这就有些让人玩味了。

    还有,她要不要告诉李南这一点呢?而且,她要在这位师姐面前做出什么反应呢?

    如果她事后告诉李南你的胡姬衣服不对,岂不是坐实他俩一头?

    如果不告诉李南,洛阳城内能认出这一点不少,对他以后的行动怕是有大害,而且,假如自己这位“师姐”某日与洛阳诸氏宴饮之时,貌似无意地讲起这件“奇事”呢???

    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就是巾帼宰相上官婉儿的厉害之处了,句句说的都是实话,句句都在试探,而且摆出的都是两难的选择。

    “难道此人乃宗室?”在她面前不敢迟疑的司徒灵雪脱口而出。

    随即她就有些后悔了,同时心中暗恨这位“小先生”,这里不是蜀中,不通世事和不拘小节也应该有个限度!

    “原来是宗室矣。”上官婉儿似笑非笑,带着一副我逮住你了的表情,笑吟吟地说着。

    “莫须是罢。”司徒灵雪随即答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

    这丝迟疑也是她装出来补救的,目的是依靠这一点来迷惑上官婉儿,让她生出此人就是一个有些小秘密的宗室子弟的念头。

    宗室是宗室,但是她绝对想不到,这位疑似“宗室”的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昨夜山海在场的第三人!

    这位小先生的行为有些异于时人,不像士子不像宗室又不像密探,连“先生”都觉看不透,更何况是这位呢?

    这才是司徒灵雪最大的依仗!

    其实关于李南的身份,司徒灵雪和梁槠等人都有猜测,觉得此人当真十分怪异,觉得天下再难有如此奇怪之人。

    说他出身富贵吧,但是他对士子所会的礼仪和一切规矩竟然不知道,见到士族的陈设和宴饮,好似一个没见识的寒门子弟似的,连字都不会写,偏偏又出口成章。

    说他出身贫寒吧,此人浑身细皮嫩肉,毫无劳作痕迹,坐马车一会儿都不堪忍受,而且口气极大,从来都是直呼上官婉儿武三思张柬之其名的,不止如此,此人眼界之宽,见闻之广博,连赵蕤都不由得赞叹天下奇士。

    关键的关键,他似乎对于武后也缺乏敬意,甚至敢做出让人假扮武则天在日本搞事这一近乎亵渎皇室名声的举动!

    最大可能,他可能出自某个失势的、对于现在的大唐充满恨意的皇族,而且地位颇高,从事失孤,他们也只能勉强觉得这样了。

    如果不是藏得很好,从小锦衣玉食,只受过权谋教育,且不亚于长安诸皇子的在野皇族后裔失孤少主,从小长于仆人与妇人之手,才能这么任性,不学写字但是耳濡目染吟得好诗,口气极大敢颐指气使的直呼贵人名讳,好似本来就该如此称呼他们似的。

    不然,这么一个诗才无双、见识广博且行事狠毒诡计多端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他们甚至猜到了玄武门被杀的隐太子一脉,而后根据他的口音和自称蜀人,大多猜测他乃是被杀的吴王李恪一脉。

    想起十五年前,在长安掀起腥风血雨,杀死十三位皇族的只为复仇的某位皇族后裔,司徒灵雪和梁槠都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没想到这位因为胡姬的用度露出了马脚,想必是从小见惯了这等服饰,所以不当一回事带着太子府的胡姬招摇过世吧。一时间,司徒灵雪和上官婉儿都得出了类似的答案。

    但是不同的是,上官婉儿还猜测他应该见过太子,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多胡姬和美女。

    多半是太子找到的某些皇室遗孤,显示出了不凡的诗才,那位好大喜功极为爱诗的太子,为了笼络人心,赏赐了他金银和美女。此人大为得意的出来游玩,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然后又被自己邀请了过来,不小心被司徒灵雪看到,所以才有了司徒灵雪昨夜提醒和试探的举动。

    不怪足智多谋号称巾帼宰相的上官婉儿会这样想,而是李南昨夜的表现实在太“不堪”了!

    在上官婉儿看来,他吹笛可称拙劣,也就皇室天生的眼光可以称道,诗才虽然绝艳但是明显没有钻研过,只是偶有佳句,凭着天赋吃饭的半吊子,极为好色到明知道自己身份还是出了大丑,符合她对大唐皇室男人好色胆薄的一贯印象。

    而且,作为山海的姑射,上官婉儿清楚的知道,山海之人,从不会一起出现!特别是对面还有簪缨的时候!

    为了免得被人说怕了对方,山海和簪缨从来不会以二对一!

    这才是她最大的依据之一,而太子一方派来处理此事之人,一月前已然死于潼关外了。而司徒灵雪,怕不是太子能喊得动的!定是先生欲落子洛阳!

    想起那位叫做程文若的冬烘先生和另一位让她想起都觉得恐惧“先生”,上官婉儿面露回忆之色。

    无论怎样,此人当于此事无关,哪有带着一群弱质女流加入此等厮杀修罗场的,上官婉儿的心中,给李南下了一个诗才不错的废物的定义。

    她哪里想到,太子暗中还有“地府”,而李南这位“山海”,本来就是半路加入的,而且加入以来没人告诉他这些事,而且也没有人管束,故此行事每每无视“规矩”,每有出人意料之举。

    而李南也没有想到,自己以为完美融入唐人的身份在这很多人面前全是漏洞,如果是这样,他心中那本应该是是个伪命题。

    更然他想不到的是,那位被冷落的程文若被同僚排挤到来洛阳送死,并且如大家所愿的死在了潼关之外后,太子才想起他这位“黑簿之主”,半路让他改道洛阳,未免没有让不受他控制的地府送死的意思。

    此时他骑在驴上,满山春色入眼,只觉得腰疼,自己摇摇欲坠。

    一个有些诗才的破落皇室子弟罢了,暗地作诗献给自己,也是出于害怕接触现在皇帝又想求官的矛盾心情,还不知道司徒灵雪是太子的人。本身对于李唐皇室有些偏见的上官婉儿,顿时有些失去了兴趣。

    “可怜春风无限恨矣。”此时竟然下起雨来,微微寒风吹入车内,司徒灵雪顿时精神来了。

    “莫若让这位‘半首郎君’再做首诗?”这也是司徒灵雪的一记“暗箭”,目的是强调李南只会作诗之事。

    “这次定要其作出全首!”上官婉儿也大为莞尔,于是叫过黄莺,吩咐了一番,带着命令的口吻让李南作诗。

    她也未免没有借此试探对方的态度和志向的意思,如果对方真是人物,那就会如同昨天那样藏拙,婉拒或者只做半首,如果对方只是个夸夸其谈的一心想做官的碌碌之辈,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求进”的机会,挖空心思做出一首好诗出来献媚!

    此时,两位互施骗术的狐狸精见到侍女开心而去,彼此相视一笑,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昨夜的事,然后彼此露出期待的神色来。

    这诗,到底是半首,还是一首呢?两人打起赌来。

    “有师姐当面,怕是此人再无‘半首’尔。”司徒灵雪咯咯娇笑着,面露揶揄之色。

    “贱婢好胆!”说罢,一只玉手又作势扭对方的可爱俏丽的脸。

    于是,帐篷中顿时娇笑一片,一副赏心悦目的仕女相戏图的景象。

    不多时,侍女黄莺跑了回来,口述了“李郎君”的诗文,于是,两女对视一眼,各自笑得欢快,彼此心中都松了一口气,兴致勃勃地欣赏起这首让人口齿声香的好诗起来。

    “小先生果然不愧幼文和之名!”品着诗文,司徒灵雪也为自己这次低空飘过觉得安心起来。

    另一边,不知道华丽马车内的第五层思维的交锋的李南,浑然不知道自己早就露出了“马脚”,骑驴在前面的他还在为洛阳城内错综复杂的局势头疼着。

    装作不认识的囚牛诸部,涉及巨大宝藏的洛神囚牛令,还有蠢蠢欲动的洛阳士族,簪缨,伽罗楼,太平秘卫和山海,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李南觉得烧脑。

    结果,行至洛水畔一座石桥的时候,天公不作美地又下起雨来,本来着凉的李南更觉得骨头缝都冒出凉气来,而且更加好死不死地,后面又咚咚咚地跑来了一名叫做黄莺的侍女,告诉他娘子见到春雨霏霏,问郎君可有佳作,并且言之凿凿地声明不要半首。

    向一个才见过几面的还明知道他病着的士子“求”诗,明显就是一种隐隐蔑视的态度了。一般有“风骨”的士子都不会答应的,而且语气颇为强硬,带着命令的口吻。

    不是,你把我当做什么?为你作诗排忧解闷的御用文人???我还病着呢!哪有这么不知礼的强势女主人!

    那可是李白大大的活,不仅我没有这个资格,貌似?你也没有这个资格吧,那得是皇帝才有的待遇吧。

    你也配姓“李”!!看着隐隐催促之意的黄莺,李南想起了先生的名句。

    李南心中有些郁闷,对方看似客气实则是命令的口吻让他有些着恼,但是形势比人强,李南无奈,指着桥边树下小舟上,一名躲雨的渔翁慨然吟诵到。

    “古木荫中系短蓬,青驴伴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谢过郎君明珠!”黄莺促狭地说道,说罢,带着诗文去向自己慷慨促狭的女主人讨要明珠去了。

    很快,怀里揣着三颗明珠的娇俏侍女咚咚咚地跑过来,脸上丝毫不见汗的她,托盘中托着一枚青玉做的戒指,递到了李南面前。

    “吾家娘子见郎君之诗,喜不自胜,特命奴将此物相赠,并寄语郎君,娘子下榻与洛阳城北陈王宅,若郎君持此戒前往,自畅然无阻,扫榻相迎!”

    这比昨夜以胜出的杨施余得到的那条玉带,规格又高上了不少。

    不是,我们才见几面,太仓促了吧,还没有彼此熟悉对方呢?看到戒圈窄小,明显是女子所用之物,想起了后世送戒指的含义,李南不由得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

    大姐姐,你也觉得我可以不用努力了吗?

    畅通无阻?还扫榻相迎,我总觉得你在ghs,但是我没有证据!将戒指珍而重之的套在尾指上,李南有些促狭地想到。

    只是,我不敢啊。

    总算走入洛阳城门,亲自来到马车前谢过那位的深情厚谊并且告辞的李南,看着对方竟然罕见露脸出来跟自己道别,额头上红艳艳的梅花妆如同鲜血一样鲜艳的时候,李南有种被猫戏老鼠的感觉。

    于是李南忍着头痛,催驴回到了客栈。

    一回到客栈,李南就接到了两个让他头大的消息。

    其一,就是那名过来送请柬的侍女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是娘子不忍郎君居住在客栈这种腌臜的地方,正好城东还有一处宅子,特此赠予郎君,说罢,管家走了上来,砰砰磕头口称主人。

    不是,这就把我置于你的监视之下吗?这算不算被包养??自己会不会经历富婆快乐球的恐惧啊。李南脑中冒出了这些荒谬的念头,于是在他苦辞不过之下,只得收下了,并且表示今日身体不适,择日再搬过去。

    然后老管家从善如流地派了几名仆人和侍女在此听用,强迫之意有点明显。

    经历过武朝的女人,都这么强势么?李南有些头大。

    其二,正当李南让人烧了热水,才喝到一半的时候,某个住在隔壁姓梁的士子,“恰好”过来拜访,“恰好”带来了一个让他更加吃惊的消息。

    柳虎儿,他们那日去找的那位洛阳城南的最大黑帮头子,今早已经死了!

    据说浑身被乱刀砍得面目全非,他被人发现在城南的下水道里,几条玉带不知所踪,然后洛阳城南的城狐社鼠们,为了争夺地盘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了。

    全tm乱了!头疼的李南不由得以手扶额,顿时觉得有些无力起来。

    自己不过是骑着驴出城参加了一个聚会而已,不过一日的工夫,怎么洛阳城中的事情,变得这么鞭长不及马,哦,不及驴腹起来!

    Ineedacigarette,最好是来跟华子,脑袋一阵阵胀痛的李南只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烟瘾上来的某穿越客,在此时抽无可抽,这才是最可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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