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如海派管家将王子腾请入宅院之中,说是有要事相商。两人相对而坐,落子中盘之际,林如海问王子腾:“你半年来查到了什么?”

    王子腾笑而不语,并不急着回答。

    林如海并不在意,直说道:“太上皇于七年前,让位给当今圣上,圣上将我从兰台寺大夫钦点为扬州巡盐御史,名义上是管理盐政,实际上是让我暗中督查江南甄家是否有贪污之嫌。”

    “如海兄。”王子腾用棋子敲了敲棋盘,示意林如海继续下。

    林如海扫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直接将盖子盖住盛放白棋的器具,随后说道:“我输了。”

    “实话和你说,关于江南甄家贪污一事,圣上早有决断,不过就怕不仅仅是贪污......”

    “什么?他们怎么敢?”林如海大惊失色。

    “七年前,太上皇将皇位传给圣上之时,大宝却是死死的抓在手里,并没有递交。”

    “难道这其中涉及了......”林如海缄口不语,只是用手指指了指上方的屋梁。

    “或许吧,没有证据,毕竟是天家之事,你我做臣子的奉命就是,可是这命不知......”王子腾眉头紧皱的说道,显然是想起了王攸。

    “这甄家与荣宁二府又是老亲,圣上先后派我二人私底下调查,可是世家勋贵之间势力盘根错节,难以一时覆灭,只好徐徐图之,不得不佩服当今圣上心思深邃。”

    “圣上之事暂且不说,去年攸儿对我说过一段话,我至今细思极恐。”王子腾连忙打断林如海揣测圣意的话语。

    “哦?攸哥儿说了什么?”林如海好奇的询问道。

    王子腾回想起那日回京之夜,王宅书房之内,王攸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四大家族之中,只有父亲一人加官进爵。

    尽管当时被他立即打断,但他当时就意识到王攸说的是什么,于是看向林如海:“如海,此事或许只是小儿满嘴胡闹,切莫对他人说,他说四大家族之中,只有我一人加官进爵。”

    “什么!?”林如海听到这句话,原本收拾起来的棋子一下子掉在棋盘上,撒了一地。“会不会是杞人忧天了些,毕竟你是圣上身边重臣,是不是太多心了。”但结合圣上让自己和王子腾二人暗地里查江南甄家之事,好像也不能排除那种可能性。

    林如海面色沉重的说道:“若真的是最坏的情况,那你王家也难逃劫难,可是圣上如此大范围的打击朝廷勋贵,就不怕朝局不稳吗?”

    “尽人事,知天命吧。”王子腾轻轻一叹,“不过攸儿我一定要保住!”

    “世兄,如若真有那一日兔死狗烹之日,可否再多一人!”林如海眼含泪水,“小女黛玉,原本我以为将她托付给她外祖母,没想到终究还是害了她,你也知道我这身体情况,实在是......唉。”

    “如海,以上毕竟是你我猜测,并无实证,也许就如你所说乃是杞人忧天。”王子腾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有些事可能会发生,但也许过几年圣心变了,也说不准。

    林如海心有戚戚,也明白黛玉和人家王家非亲非故,为何要保,再说覆巢之下无完卵,等等,王子腾保不了,让王攸保不就行了。可是女儿离将笄之年还有数年,没道理为她早早订下这门亲事,若是女儿黛玉不喜欢,岂不是辜负了女儿的一生吗?

    “对了,你觉得王攸怎么样?”王子腾突然冒出来的一句着实没让林如海误会,但看其神情,也并非自己所想之事,而是乡试考举之事。

    “尽人事,知天命吧。”林如海没好气的说道,其实心里还是觉得王攸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好。

    “呵呵。”王子腾尬笑了一下,这家伙心事都写在脸上,只是那事毕竟还需经一人同意,那就是荣国府的贾母,从他的经验看来,贾母是想要把林如海的女儿嫁给他的亲孙子贾宝玉的。而且眼前的这位林如海坐在这巡盐御史的位置上这么些年,没道理没有一笔庞大的令人咋舌的家产,想来荣国府看中的必定是这笔家产。

    作为家主,他很懂得贾母的心思,想来林如海心里也清楚,但贾母毕竟不会害黛玉不是,至于交付给他人,那就说不准了。自古以来财帛动人心,而人心这个东西,呵呵,是会变得,就和圣心一样。

    前者变,变恶也不过危害一家,最大不超过一地;后者若变,天地失色,浮尸万里。

    “世兄,可否再手谈一局,若是你公务在身,那就作罢。”林如海再度说道。

    “也好,今日正好无事,就和如海兄切磋切磋。”

    说罢,林如海便是将门外的管家喊来,让他去找个丫鬟过来收拾一下,顺便让厨房准备一些点心小食送到这里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王攸,王攸身后跟着两名小厮和四个带刀的护卫。护卫他也认识,是当初和他进荣国府时十二人当中的四个,两名小厮除了其中一个管银钱的川儿,还一个则是帮他拿着文房四宝和准备吃食的魏畑。至于四个护卫,分别是王寅,王辰,王未和王亥,他们的名字是父亲王子腾根据十二地支赐名的。

    一行六人再度来到渡口,渡口处停了许多船只,人也比往日里多了不少,其中更多的是赶赴金陵考举的学子,在这学子之中,也有等级差异,就好比一艘五层的画舫之上,地位高的学子往往在上面,还有着吃食和相应的歌女助兴,着实不像是去考试的,而是出游,而越往下的学子,地位相对较低,有位置坐着的都有些文名和依仗,但没发生什么严重的冲突,至于站着的大都是寒门子弟。

    王攸不是没有同情心,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有地位有身份就是能享受别人没有的,不过好在国家也给你成为这样上人的机会,这就是科举制。

    之所以没什么冲突,也无外乎大家都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且不论打不打得过,如果挨了打,少说也得躺在床上修养几日的,可是乡试在即,谁愿意等下一个三年。此外,如果被打之人一朝中举,而打人之人落第,也是一桩麻烦事。

    踏上一艘五层的画舫,王攸并没有直奔第五层,去欣赏什么歌女舞姬的,而是现在第一层船舷处逛了一圈,一方面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结交的人,还是那句话,大家都功名未显,若是走了狗屎运,结交到一位未来做了大官的人,也是一件好事,古人相对来说比较看重礼节和信誉,尤其读书人,所以知恩图报的人也不少,想起这个知恩图报的事,王攸嘴角抽了抽,记得那晚自己读红楼之时,点评贾雨村之语。另一方面也检查一下这艘画舫的安全性,毕竟不是什么官家的船,万一有什么潜在的危险性,自己也好及时躲开,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就是这个道理。

    在古代,落水尤其是落入江中,说是九死一生都嫌高了,他可不想像王勃那样英年早逝,所以还是小心一点。

    金陵在扬州府的上游,从运河南下至江面,随后逆水而上,不过半日便可抵达金陵,不过听闻此次乡试地点在江南贡院,自是要领略一番秦淮景色的。

    众人见到上船的王攸,心里虽惊讶但不觉奇怪,尤其是在注意到王攸身后跟着六个人之中有着四名带刀的护卫,更是认定王攸肯定是某位世家大族的公子,这么小就去考取功名,说不定只是提前三年熟悉一下考场环境而已。

    王攸逛了一圈之后,觉得第一层着实有些无聊,再说这半年来他都是呆在林宅,和外界接触的很少,哪有什么认识的朋友。于是便是走近船舱,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略微扫了一眼,发现倒是有几处空位,不过也不想占据人家的位置,毕竟离船满还有一段时间。再加上他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正打算去寻些吃食,于是又是进入第三层,到了这一层,基本上从他们的衣着上就可以看出这些学子大都出自官宦之家了。

    众人一看上来一个十岁的孩童,虽然俊逸潇洒,神态出众,但也不好上前搭讪,若是人家不理,倒是一件丢身份的事,人家若是理了,若是在交谈过程中,出现尴尬不愉之事,都是麻烦事,所以并无人搭理王攸,而王攸也乐的如此。于是再上一层,这一层是一间间并列的厢房,许是船舱内比较暗,为了避免客人闯入别人的厢房,船主人似乎特意安排了在门口亮灯,灯亮则代表有人,不亮则代表空房。

    王攸对这画舫颇为满意,后来才知道,这画舫属于秦淮河岸的一处名为聚贤楼的酒楼老板,果真是服务至上,想的周到。于是吩咐一旁的小川去找船主人要了一间厢房,至于付了多少银两,王攸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也不便宜。

    说道钱,他到现在都没为这个发愁,谁让他是王家的嫡子呢,基本需求都能满足,而且若是他此次中举,那么就有了一笔国家补贴,他从书中知道举人是可以当官的,而这官则是国家公务员,每年有相应的俸禄,难怪古人会留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名句。

    进入厢房,一应设施都较为完善,至于身后六人,他命他们一起进来,省的他们下去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不一会儿,有侍女端了茶水和糕点敲了门,魏畑上前检查了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就端到王攸的旁边。

    “魏畑,你懂医术?”

    “回禀大爷,略微懂一点。”魏畑恭敬的回答道。

    王攸笑了笑,吃了一口点心,便不再说话,而是来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景色,对于魏畑回答的略懂,他心里明白这是谦虚,否则父亲王子腾此次就不会把他派给自己,还负责饮食这块。

    很快,船便开始动了,真不知道在没有蒸汽机的年代,这么大的画舫需要多少人力驱动,就算有帆,那也得到了开阔水面。

    船越来越快,而渡口也越来越远,随着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锣声,船一个迅猛的转弯,进入了运河,随后又是一声鼓声落下,王攸便是发现水面上船的倒影正在慢慢的变大,想来是船夫张起了船帆。

    望着这条运河,在想起半年前和父亲从京都南下扬州,王攸不禁喃喃吟道:“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大爷好文采,愿大爷此去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一旁的川儿虽是不明白大爷念的是什么,但大爷此去是要考取功名的,自是喜悦不已。

    “虽然我不明白老爷为啥要大爷去考取功名,但是想来自有他的道理。”魏畑也说了一句。

    “魏畑,怎么,老爷做事还要通知你一声不成?”王寅嗤笑了一番魏畑。

    “我到不是这个意思,老爷所在的王家乃是世家大族,大爷是王家嫡子,照理说是可以捐个官的,没道理读这个书不是,再说都不是做官嘛,那些国公府上的哪怕是个庶子都是官爵在身。”魏畑不理解的说道。

    “你说的也对,不过老爷的心思又是我等可以随便妄加猜测的,大爷最终折不折桂,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大不了和我们一样去战场上拼出一个功名来。”王亥朗声说道。

    “闭上你的嘴巴吧,你觉得大爷能上战场?”王辰看了一眼王亥,后者缩了缩头。

    对于他们的对话,王攸不做评说,看来就连父亲身边的近人都觉得像他这样的世家大族子弟,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要凭借祖辈余荫,就可以享受一世了甚至数世,而他们还是出自像自己这样家风还算肃正的家里,更何况是那些在像荣宁二府中的人呢。

    《孟子.离娄章句下》中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

    “尽人事,知天命,也不知道这半年多来,她们过得如何。”王攸看着远处的水面,思绪飘回了京城。这她们有母亲石氏,有姑母王氏和薛氏有姐姐王鸾,有林妹妹黛玉,有宝姐姐宝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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