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坡斋内,贾政正和贾雨村聊着天,期间贾政就几日前和清客早已论定的名篇再度向贾雨村请教,贾雨村何尝不知贾政习性,也高谈阔论起来,言语之间恭敬如常,虽说有奉承阿谀之嫌,但这都是正常的官场话,贾政并不在意,只是摸了摸自己下颚的胡子,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时飞,今日过来可是有事?”贾政问道。

    “回政老的话,世侄此次前来,只因端阳节后,念及当年世叔提携之恩,来贵府行常礼尔,此外,雨村知晓令郎是北静王爷口中‘衔玉而生者’,故特来一见,不知......”

    “嗳,竖子顽劣,哪里撑得起王爷挂念,我早已派小厮前去喊他,想来快过来了。”

    “嗯,但凭政老安排就是!”贾雨村拱手说道,随后坐在下首处,品尝起奉上的茶水和糕点。

    “老爷,攸大爷过来了!”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使得贾雨村和贾政都是面上一喜,贾政是想着贾雨村并未见过王攸,且贾雨村提携一事多是王攸之父王子腾操手着办,所以想着引荐一番。

    而贾雨村则是知道这小厮口中的攸大爷是何许人也,正是当初自苏州回京途中见到的王攸王公子,更何况现如今王攸才名名动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圣上恩宠大家都看得出来,贾雨村自恃当初一面之缘,又是林黛玉的西席先生,自然认为自己和别人不同,也有很大的机会接触这位政界新星。

    王攸自门外信步而入,面容含笑,手执羽扇,对着贾政行礼问安,随后又看向贾雨村,笑着说道:“先生,一别经年,可还记得攸否?”

    贾雨村心中一凛,随后更是大喜过望,连忙笑道:“承蒙公子挂念,岂敢忘却公子当年解症之恩。”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二人认识,也觉得颇为高兴。

    王攸坐在了另一侧,随后有小厮奉上茶水和点心,他浅浅的用了一些,随后对贾政说道:“还望姑父恕罪,我巳时二刻才回到园子,中间多了一些事情,是故晚来了一阵。”

    “无妨,此刻正是午后,只是今日天气闷热,反倒是你,多注意才是,莫要被暑气侵了身体中暑才是。”贾政笑着说道。

    “多谢姑父关心,攸自当铭记!”王攸躬身道,随后起身对贾雨村说道:“先生当年症状现下如何了?”。

    “算不得大好,来到京都也花了不少银子,但都没有公子那年军中圣手给的药效果好,不知那位小兄弟......”贾雨村回忆道。

    “雨村得了何疾,怎么这般严重?”贾政不解的问道。

    贾雨村笑道:“当年政老让我担任应天府知府,自当日日铭感于心,亲力亲为,丝毫不敢有任何倦怠之举,唯恐给政老您落了面子,只是日积月累之下,难免身子出了些毛病,当年自江南来这京都水路之上,若不是王家公子一手下乃是军中圣手,赐药于我,想来如今的我更为严重才是!”

    王攸听着贾雨村的话,心中更是冷冷一笑,还真是会演戏,这不是变相的再说我为了保全你的面子替你办事,这才落下一身的病,虽说死不了人,但是每日都在折磨于我,你好歹看在我当年替你办事的面子上,赏赐些名贵的药材给我不是。

    王攸听得出贾雨村言外之意,贾政如何不知,于是贾政说道:“回头我让人送些药材去兴隆街就是!雨村你还得保重身体才是。”

    贾雨村慌忙起身,然后对着贾政就是作揖行礼,若不是王攸在此间,恨不得当场跪倒在地,贾雨村郑重道:“多谢政老抬爱,雨村感激不尽。”

    说罢,在贾政抬手示意后又坐回了原处,贾雨村看向王攸,说道:“久闻公子文采卓然,又是今科探花,王爷乃是爱才之人,怎么给公子下了拜帖,公子反而不前往,这是......”

    王攸这才明白这贾雨村代表的是北静王爷,于是说道:“攸微末之身,岂敢擅造王府,区区文名,不值一提。王爷之厚爱,攸心感念之,只是二十六日后得了病又受了伤,是故怕冲撞了王爷,这才并未前往,到时还望雨村帮攸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才是!”

    “不错!雨村,文泱所言不假,二十六日圣上赐旨之后那夜,他便高热不退,直到近日才好转,北静王爷和我公府也有交情。”

    “政老和公子之言我记下了。”贾雨村当即点头称是,这个面子还是要卖上一卖的,若是两方都讨了好处,不!是三方都讨了好处。

    正当三人心领神会之际,门外小厮又传来贾宝玉过来的消息,贾宝玉探头探脑的样子让贾政颇为不满,但毕竟客人在此,也不好立即发作。

    贾宝玉进来后,对着贾政行了礼,随后就看向贾雨村,也没搭理他,若不是此人今日前来,自己又何故要冒着毒日头过来这边。

    “攸弟!你怎么也过来了?”贾宝玉见到王攸也在此处,不免惊喜的问道。

    王攸起身,回道:“姑父之前派了小厮到园中传话,清影回来告知于我的。”

    “原来是这样!”贾宝玉点了点头,正当要坐在王攸下首处的座位时,却被王攸拉住了衣角,贾宝玉不解,问道:“攸弟你这是?”

    “宝表哥理应坐我上首处,那下首处之位于礼不合!”

    “嗯,我也被晒糊涂了,多谢攸弟提醒。”贾宝玉笑着坐在了王攸原本的位置上,而王攸则是挪了挪原本自己吃过的茶水和糕点。

    贾政见此情景,笑着对贾雨村说道:“小儿狂悖之举,雨村担待一些。”

    “无妨,令郎毕竟因我缘故前来,我本就心中多有歉意,实在不敢再生出怪罪之语。”贾雨村恭敬回道。

    接着,贾雨村和贾宝玉寒暄了一番,贾政有意要试试贾宝玉的学问,是故考量一番,但是贾宝玉本就不喜这种应酬事务之场合,再加上害怕贾政,言语多有支吾,但好在王攸在一旁提醒,也就将就着过去了,之后贾雨村便是告辞离开,贾政想了想,便让王攸和贾宝玉二人先回园子,一路上,贾宝玉就刚才王攸提醒之举又是感谢一番,王攸也只是笑笑,并不作答,而宝玉突然想起母亲王夫人,便和王攸分别。

    却说宝钗听说金钏儿跳井一事来到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声,只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

    宝钗静悄悄的走了进去,在一旁坐下。王夫人见到来人是宝钗,心中颇感安慰,于是问道:“你从哪里来?”

    宝钗回道:“从园里刚过来。”

    王夫人又问道:“你见到你宝兄弟了吗?”

    “才刚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去了何处?”宝钗故作不知的回道。

    王夫人点头随后又哭道:“你听说了吗?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

    宝钗惊讶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倒奇了。”

    王夫人继续说道:“前儿她把我一样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又将她撵了出去。我想着气过去了,还让她回来,谁知她气性大,就投井死了。这岂不是我的罪过?”

    宝钗叹道:“姨妈是个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是在井边贪玩,失了脚掉下去的。就算是赌气,哪有仆人生主子的气的道理?依我看来,他也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也不值得姨妈可惜。”

    王夫人点头又叹道:“这话虽如此说,到底我心里不安。对了,攸哥儿回园子了没?”

    薛宝钗思索了一番,回道:“像是巳时左右回来的,午膳我在苍泱筑用的,姨妈,攸兄弟小厨房里弄了一份凉汤我觉得不错,所以过去尝了尝。”

    王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嘱咐道:“我怕这事给攸儿知道,到时候他会怪我!毕竟这是一条人命!”

    “姨妈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攸兄弟就算知晓此事,可毕竟您是他姑母,再说金钏儿又不是攸兄弟的丫鬟,这事又是姨妈的家事,想来攸兄弟也不会在意的。若姨妈实在过意不去,横竖里不过送上几两银子,也就尽了主仆的情了。”薛宝钗劝慰道。

    王夫人又说道:“刚才我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原想着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去给她装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没什么新作的衣裳,我想着你林妹妹做生日的时候做了两套,若是别的丫头也就罢了,只是金钏儿这丫头毕竟伺候了我十来年,和我女儿差不多。”

    薛宝钗听得此事涉及林黛玉,心中也是一惊,随后想起王攸和她在船中所论之事,她并不觉得王夫人是故意之举,但这装裹衣裳一事若传入王攸耳内,必定生事,况且他有意托付黛玉给自己,这事自己一清二楚,若是不解决,何谈协助于他,何谈照顾黛玉之情。

    “姨妈,我前儿做了两套新衣服,拿来给她岂不省事,林妹妹那还是算了吧,倘若攸兄弟知晓,到时......”

    “宝钗,我的儿,多谢你替我着想,只是你不忌讳?”王夫人听到宝钗提起王攸,心中一震,她想起初二那日王攸和老太太之间的争锋相对,担忧的问道。

    “姨妈放心,我从不计较这些。”宝钗笑了笑,随后就起身离开了。

    王夫人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又开始对着墙壁上的观音菩萨像念起经来,可巧此刻宝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哭着说道:“母亲,金钏儿她......”

    “混账玩意儿!她被我赶出去了,哭什么哭!”

    贾宝玉被王夫人训斥的急忙止住了泪,恹恹的又离开了王夫人处,准备回园子,哪知走到一圆门拐角处,不想对面也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撞了个满怀。

    贾宝玉抬头一看,居然是自己的父亲贾政,心中更觉得惶恐不安,急忙转身就想要逃向王夫人处。

    “站住!好端端的垂头丧气做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我早就派小厮去园中通知你,那半天才出来;既出来了,又全无一点慷慨挥洒的谈吐,畏畏缩缩的。我看你脸上一团忧苦烦闷之色,这会子又唉声叹气的,你还有哪些不足?在对比一下文泱,你啊,我不求你做到向他那般,只求你用点心好好读书才是。”贾政训斥道。

    贾宝玉也不好反驳,只是痴愣愣的站着不回话。

    贾政见他不说话,心中更是生了气,正待发作之际,林之孝小跑了过来,面露笑容的说道:“老爷,老爷,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过来了,说是要见老爷。”

    贾政一听是忠顺王府,心中不免担忧,前脚雨村刚走,身后有北静王爷,怎么现在忠顺王府又派了人来,这忠顺王府和自己贾家并无联系,不知是何缘故,但毕竟这长史官背后是一位王爷,贾政也不好怠慢,于是对贾宝玉说道:“你先回园中,给我好生念书!若再敢贪玩胡闹,仔细你的皮,还有派人去通知攸哥儿,请他在过来梦坡斋一趟!”

    贾宝玉当即点了点头,只要不让自己去就好,于是快步的奔向大观园中,进了圆门,吩咐婆子前往苍泱筑通知王攸,而贾宝玉则是看了一眼西侧隐藏于竹林中的潇湘馆,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回说薛宝钗自王夫人处离开后,便是去了潇湘馆,和众位姐妹聊起了天。

    “攸兄弟没过来吗?”薛宝钗笑着问了一句林黛玉。

    “啊!攸哥哥回来了?什么时候,我要去找他辩论阴阳之道!”史湘云大声说道。

    “没啊,怎么宝姐姐你见过他了?”林黛玉试探性的说道。

    “什么阴阳之道,史大姑娘你在说什么?”贾探春不解的问道,“攸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宝姐姐?”。

    “嗯,中午在苍泱筑用的膳,不得不说攸兄弟的冰镇杨梅汤好喝!”薛宝钗笑道,“史家妹妹的阴阳之说是关于攸兄弟的那把扇子,探春妹妹,你知道的。”

    “原来是那把奇怪的扇子啊,史大姑娘你倒说说。”贾迎春笑着说道。

    “当时老祖宗不是发了话了吗?怎么又谈起来了。”惜春不置可否的说道。

    “算啦,她呀,还等着辩倒攸兄弟呢?这几日指不定做了不少功课,哪里还指望她说些什么出来,你们且看着她如何被攸兄弟辩倒才是!”薛宝钗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的拍了一下史湘云的头,掩饰道。

    “哈哈哈......”三春姐妹都是咯咯的笑出声来。

    “你们笑什么,到时候我辩倒了他,你们又当如何?”

    “怎么可能?连宝姐姐这样博学多才的都辩不过,你又怎会辩倒攸哥哥,你若辩倒了,我们三出一两半银子如何?”贾探春笑道。

    “怎么好好的,提到银子上来了?”薛宝钗皱了皱眉,说道。

    “哼!”史湘云轻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林黛玉笑着说道:“我再添上二两银子,就赌史家妹妹辩不倒攸哥哥。”

    “怎么你也掺和进来了?”薛宝钗看了一眼林黛玉,但林黛玉俏皮的样子也不忍说她。贾探春见林黛玉出了二两银子,不免心惊,姑娘们的月例都是公开的,二两银子算是很多了,但是林黛玉却丝毫不在意,这不免让她有些吃味。

    史湘云觉得心烦,感觉众人都在嘲笑于她,但毕竟这是姐妹之间的闺阁之乐,现在就连林姐姐也参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薛宝钗,薛宝钗的神色之中也是不怎么看好她。

    “哼!到时候我辩倒了攸哥哥,你们可不要哭!走!现在就去苍泱筑!我还没去过苍泱筑呢!”史湘云哼哼的赌气道。

    林黛玉和三春姐妹见她上钩,连忙止住了笑,薛宝钗说道:“你们呀,真是的,不过话说在前面,到时候输了,可不许哭!”

    几人叽里呱啦的带着一应的贴身丫鬟去了苍泱筑,清影见一众姑娘前来,甚至还多了一位不认识的姑娘,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

    “攸兄弟在吗?”薛宝钗问道。

    “回宝姑娘,大爷之前回来过一趟,之后又被姑老爷叫过去了,说是急事!”

    “急事?”林黛玉担忧的说道。

    “林姑娘莫要多想才是,先进屋吧。”清影回道。

    “这下好了,攸哥哥不在,被老爷叫出去了。”贾探春可惜的对史湘云说道。

    史湘云不甘心,说道:“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反正这苍泱筑我第一次来,嗯?这里不错,我喜欢!”史湘云打量了一番苍泱筑的布局,称赞道,随后又迈进了正房外间,落了座。

    “各位姑娘!这是我们按照大爷给的方子做的冰镇杨梅汤,尝尝吧。”清影说罢,便指使琼玉,月英,雪晴将凉汤端给众人,又说道:“这凉汤林姑娘和宝姑娘今日尝过了,给二位姑娘奉上的是茶水,大爷说了这凉汤每日一碗即可,多了伤胃。”

    “什么时候攸哥哥还会做起这凉汤来了?”史湘云疑惑道。

    “攸哥哥会的东西多着呢,史大姑娘我看你还是放弃了吧。”贾探春笑着说道。

    “好啦,探春妹妹别在激她了。”薛宝钗笑着劝道。

    林黛玉喝完茶,站起身,便是走到清影身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清影点了点头,只见林黛玉在清影的引领下走进了里间。

    薛宝钗见此情况,又想起今日上午自己同样要进那里间,却被琼玉拦了下来,清影是王攸的贴身丫鬟,也从一定意义上代表王攸的意思。林黛玉从里间快步的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本书。

    ......

    梦坡斋内,那出自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对贾政拱手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两件事。”说罢,从袖袍之中拿出一份帖子递给了贾政,贾政定睛一看,上面写着“王攸王文泱收!”

    正当贾政思索之际,长史官随即面色转变,正色道:“此为其中一事,我们王爷想请令侄王攸王文泱抽空过府一叙,这第二件事便是和贵府上衔玉的令郎有关!”

    贾政将请帖放在桌案之上,听得这长史官提及宝玉,也不免疑惑,起身陪笑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长史官看在贾政是王攸王文泱的姑父,将琪官和贾宝玉一事和盘托出,并交代了王爷的吩咐。贾政听后,又惊又气,连忙让人去园中把宝玉喊来。

    此刻,王攸再度回到梦坡斋,正好撞见贾政口中呼喊宝玉,再看向坐在一旁的人,此人虽未身着官服,但是能够坐在贾政的右边位置上,可见此人的身份和地位不一般,因为那个位置一般来说是贾赦所坐。

    “你就是王攸王文泱?!”那长史官居高临下的问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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