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宝玉挨了打,正在床上疼的直唉哟,晴雯,麝月,碧痕,秋纹几人也是小心伺候着,袭人吩咐麝月将宝钗给的药研开,随后小心翼翼的给贾宝玉上了药。

    贾宝玉因心中有事不能诉说,连晚膳都是小用了几口,便不吃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袭人正想着劝导一番,可见宝玉睡去,也不忍打扰他,于是出了里间,可巧此刻王夫人派了一个婆子过来说是请二爷身边一个人过去。

    袭人思索一番,回身交代了晴雯等人说道:“太太那边叫人过去,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去就来。”说罢,就同那婆子一道出了园子,来到王夫人的上房处。

    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是袭人亲自过来,便是询问起宝玉的现状来,听得宝玉上了药已经睡了过去,王夫人也就放下了心。

    袭人将宝钗送药一事特地的说了出来,王夫人更觉得满意,于是问道:“宝玉今晚吃了什么?”

    “回太太的话,二爷似乎心情不大好,只是用了两口汤便不吃了。”

    “想来是挨了他老子打的缘故,随他去吧!”王夫人心有戚戚的说道。

    袭人环视一圈,见王夫人房内并无他人,又说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王夫人一听此言,便合掌念道:“阿弥陀佛!”随后又对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前你珠大爷还在的时候,我是如何的管教,难道我现如今就不知道管儿子了。只是现在我快五十的人了,只剩下宝玉这么一个儿子,何况他长得单弱,又得老太太的欢心。若是管紧了,倘若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是不好了。我将来又依靠谁呢?”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得伤了心,陪着一块落泪,随后又说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伺候他一场,也是我们的造化,只是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来太太您也知道二爷何故挨打,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日日我想着一件事,每每要过来回太太,讨太太一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您起了疑心,到时候不但我白说了,就连葬身之地也没了。”

    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于是示意袭人尽管放心大胆的说就是了。

    袭人会意之后便说道:“我想着怎么变个法儿,让二爷以后搬出园子出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大吃一惊,拉着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

    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个话,这只不过是我的一些小见识罢了。如今二爷大了,里头的姑娘们也大了,虽说是姐妹,但到底还是有男女之分,起坐毕竟不方便......”

    王夫人虽是在听着,不过她却想起的是另一件事,是初一那日王攸过来请安对自己的所述之言。

    “姑母,我父亲想让我出园子回家住去!”

    “姑母,我如今十三了......圣上二十六日赐旨有意昭我入仕。”

    “姑母,我虽舍不得姑母,但父命难违,圣命更难违!”

    “姑母,我从园子离开后,还望姑母慎思,好生照料自己才是!”

    王攸句句之话在王夫人的脑海中回荡着,不由的让王夫人觉得袭人今日之言也颇有些道理,兄长想来也应该有此意在其中,只是很隐晦的没有说出,亲侄王攸更是即将入仕,更没有道理留在园中,到时候园子中就只剩下了宝玉,到得那时,若是再出了什么没出息的事,岂不是毁了宝玉一生的名声和品行吗?

    宝玉不是王攸,攸哥儿将来必定是能够带领王家飞黄腾达的,可宝玉呢,宝玉现如今依旧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他就算比不得攸哥儿,但说到底也是自己将来的依靠啊。

    王夫人打断了袭人的话,问道:“你们二爷有没有和你说他今日为何口呼王家大爷的原因?”

    袭人被问的一愣,怎么王夫人提起了这事,于是回道:“未曾,不止太太奇怪,就连我也一样不知何故。”

    王夫人点了点头,随后对袭人说道:“今日你所说之事我明白了,不过此事还得等等,难为你有这个心胸,成全我娘儿两的名声体面,你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你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你的。”袭人连连答应着离开了。

    贾母正房内,贾母正由着史湘云在一旁讲着笑话,但是她的心里也在思索着宝玉今日昏迷之际口呼王攸一事。

    贾母想起了上次宝玉魇镇之际,宝玉清醒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王攸的情状,二人是姑表兄弟,自然亲近,甚至贾政梦坡斋今日应值的小厮都说了宝玉挨打之前说是要找王攸过来,只是王攸凑巧因忠顺王爷下帖之事回家,这才错过了。

    “宝玉怎会出如此昏招?但昏有昏的好处,尤其是对于聪明人,只是苦了玉儿了。”贾母仿佛看穿了宝玉的伎俩,心中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若是真的,那么到时候头疼的就是王夫人了,一面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另一面则是对她,对薛姨妈,对王熙凤都极为重要的王家,就看王夫人如何抉择了。

    潇湘馆内,林黛玉枯坐在窗前,她想起了贾宝玉两次对自己表明心意的话,不免觉得烦躁。

    今日贾宝玉口中叫唤攸哥哥一事必定人尽皆知,往好了说是求救之意,可万一这求救之中也夹杂着埋怨之意呢。

    这府上人多口杂,指不定已经被编排上了,只是造成这种局面的是因为自己而导致的。

    兄弟阋墙这事夹杂着自己,那自己又成了什么?红颜祸水?这让外祖母,舅母又如何看自己?攸哥哥不日就要出仕了,倘若外面的人知道此事,别人又如何看待他?

    明亮的烛光照在那有着扬州五亭桥图案的萱草盆景上,林黛玉不由的开始拷问自己的内心,甚至有了一丝丝动摇。她有些惶恐,害怕因为自己给王攸带来不好的影响。

    “姑娘,吃药吧!”紫鹃的声音打断了林黛玉的思绪,林黛玉接过药,许是喝的急了反而一下子被呛到了,眼泪也禁不住的流了下来。

    “攸哥哥回来了吗?”林黛玉害怕,她急需一个依靠。

    “姑娘,你已经问了四遍了,风铃和云歌也去苍泱筑跑了两趟了,王家大爷还没回来,此刻已经是戌时四刻了,还有四刻就到了打二更的时候,姑娘还是先睡吧!”

    林黛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等到二更吧!”说罢便是小声的啜泣起来,气噎喉堵,愈发的厉害起来。

    “姑娘,清影派了人去了园子后门守着了,我刚刚让润竹和凌梅去了正门守着。”

    紫鹃连忙替她拍着背,说道,防止生了其他变故来,此处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自王夫人上房处回园子,便是打算去蘅芜苑道谢宝钗,哪知宝钗不在园内,听留守的莺儿讲宝钗去了她母亲薛姨妈处,袭人只好再度回了怡红院。

    原来薛宝钗自袭人处得知贾宝玉挨打一事其中涉及到自己的哥哥薛蟠,便是于掌灯时分回到家中,将事情缘由说给了母亲薛姨妈。

    薛蟠直到这日戌时二刻从外面吃了酒回到家中,虽是弱了冠,但依旧还是如同往日我行我素,整天不顾家。

    对母亲行礼问安后,薛蟠见自己的妹妹宝钗在此间,又聊了几句闲话,哪知薛姨妈正因宝钗先前所述之语心里不自在,直接对着薛蟠就是一顿训斥。

    薛蟠见母亲和妹妹神色都不相信自己,妹妹宝钗还劝导自己以后不要在外面胡闹,少管别人家的事情。

    加上腹内涌上了些酒意,早已气的乱跳,薛蟠对众人骂道:“哪个这样脏派我?我把他的牙给敲了!分明是让我替宝玉的事做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不成?她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就要闹上几天?今儿倒是来派我的不是,既然拉上了我,我也不怕,索性进去把宝玉打死,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

    说罢,便抓起一根门栓往屋外冲去,口中依旧叫骂不停,薛蟠眼睛急的和铜铃一般,本就要比常人壮实的身体发起怒来,更是威势实足,一众丫鬟谁敢这时上去凑这个眉头,自然慌忙退避,不敢阻拦,甚至所有伺候的丫鬟都退到了屏门外。

    薛姨妈连忙一把抓住薛蟠,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

    薛宝钗劝道:“哥哥忍耐些吧,你这一出去闹,到时候岂不是更加说出清楚,再说我和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这瞻前不顾后的行景。”

    薛蟠又说道:“你们只会说我瞻前不顾后,你们怎么不看看宝玉在外头沾花惹草的样子。”说着,将二十七日在冯紫英家中遇见琪官一事讲出,当然是挑了重点说的。

    薛家母女二人急忙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了这个打他。可见是你说的了。”

    “我不是说了不是我说的,怎么又赖上我了!真真气人!”薛蟠颇为郁闷,心中也有火发不出,极为不痛快。

    薛宝钗说道:“那哥哥恼什么?既然没有做,没有说,你现在这样子岂不是落了别人的口实?”

    薛蟠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但是眼前之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妹妹,妹妹说的又比母亲更为在理,且更难驳正,加之心中烦闷且上了火,便说道:“好妹妹,你也不用和我说,我也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前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玉的来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牢什古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话未说完,宝钗也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母亲,你看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薛蟠继续说道:“妹妹若是没这个心,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如何呢?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当初那金玉一事别人不知道真假,我可清楚地很,妹妹这般的人物,何苦来为这牢什古子东西所困,什么玉不玉的,这府上甚至外面那些人谁人看不出真正的璞玉是谁?”说罢,便赌气的走出房门回到自己的院中安歇。

    这里薛姨妈也气的乱战,随后抚摸着宝钗的背,劝道:“你素日里知道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赔不是就是。”

    宝钗摇了摇头,母亲虽然有可能气的没听明白哥哥最后几句话的意思,但是宝钗却是明白的很,因为薛蟠的话直指金玉本质,也直指宝钗内心。

    薛宝钗又想起这日午膳后和王攸在小船中所论一事,更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不免满心委屈,但怕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离开了薛姨妈处,从角门处回了园子。

    ......

    荣国府正门口,得了二钱银子的安贵正和今夜值守大门处的小厮聊着天,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几人警觉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早有小厮提着灯笼照了过去,想看清骑马之人是谁,灯笼的烛光被一柄灿银宝剑折射回来,让几个小厮更是心惊胆跳,甚至身后的几人已经拿起了棍棒。

    “吁!”来人一拉马缰,座下的马当即咴叫着止住了身形。

    “快!放下!是攸大爷回来了!”安贵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来人手上的鹤羽扇,赶忙对身边的小厮呼喊道。

    王攸将马匹递给了安贵,便是抬脚进了荣国府,自然有小厮上前给他打起了灯笼,其中一名说道:“攸大爷,可是要回园子,我等就将你送到二门处,就不进去了。”

    王攸看向说话的小厮,点了点头,随后试探道:“今日我回家后,府上没出什么事吧!”

    身后的一名小厮回道:“回攸大爷的话,宝二爷被我们老爷打了。”

    “是何缘故?”王攸顿足不前,随后转身问道。

    “攸大爷......”小厮悄悄的将事情来龙去脉尽数讲述出来,甚至贾宝玉口中呼喊王攸一事都是不落。

    “好了,这是你们二人的赏钱,拿去买酒吃就是!”王攸听罢,从袖袍口袋中掏出了二钱银子,每人各一钱,两个小厮赶忙乐呵呵的道谢。

    “姑老爷今夜歇在何处?”

    “老爷应该歇在梦坡斋,不过攸大爷,老爷今日心情不大好,说不准已经歇息了,要不您明日在过去吧,对了,半个时辰前,薛家大爷也刚好从外面回来......”提灯的小厮戛然而止,他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两人将王攸送到二门处,便告辞离开了,王攸顺着廊道经梦坡斋和王夫人上房处,又沿着薛姨妈客居处旁的小道自大观园正门旁的角门而入。

    今夜值守的婆子见到腰系宝剑的王攸也被吓了一跳,赶忙上来请安。

    王攸也未多加理会,信步而入,刚一进门,就见到两个小丫鬟提着灯笼走上前来,正是润竹和凌梅。

    “凌梅,你把这剑帮我送回苍泱筑交给清影!”王攸吩咐道。

    “大爷,我们姑娘......”润竹提醒了一句,不过被王攸止住了,又听王攸说道:“好了,我都知道了。”

    说罢,便是前往潇湘馆,而凌梅则接过王攸递来的宝剑自大路奔着苍泱筑而去。

    可巧薛宝钗从薛姨妈客居处的角门而出,见到了手持宝剑,提着灯笼的凌梅,于是上前问道:“这宝剑......?”

    “原来是宝姑娘!你怎么好像哭过的样子!这剑是攸大爷刚刚让我送到苍泱筑交给清影姐姐的。”凌梅如是说道。

    “刚被沙子迷了眼,你说攸兄弟回来了?人呢?”薛宝钗慌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道。

    “去我们姑娘那了,唉,我们姑娘也不知为何,又哭了小半日。”凌梅叹了口气,回道。

    薛宝钗沉默不语,便让凌梅先离开了。不一会儿,角门处出来两个丫鬟,手上也提着灯笼,领着宝钗往蘅芜苑而去。

    行至翠烟桥时,薛宝钗看向南面竹林深处的潇湘馆,眼睛中羡慕有之,怜爱有之,不甘也有之,只是这些都被泪水给模糊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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