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酷暑难耐。

    今天是学塾最后一天课了,然后就要暑休,每年学满六年的学生也要毕业了。今年,满足毕业的只有柳师姐一人。

    先生说,大师姐要毕业了,男孩们都快哭出来了,为什么大师姐要毕业了,他们都不要大师姐毕业,在少年们心里没有了大师姐的学塾比没有先生的学塾更加可怕。毕竟,先生学问再高也是糟老头子,哪里比得上大师姐手把手教写字的时候,师姐柔软无骨的手贴在自己手上,内心的温暖是先生取代不了的。

    柳如云身穿绿色薄裙,站在先生旁边,保持迷人的微笑。

    先生说完了,柳如云微笑道:“学塾的规定,学满六年即可毕业,我已经读了七年了,很舍不得这座学塾,在这里能认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是我一生的幸运。虽然我天资鲁钝,学问不高,但是在先生这里学了很多道理,将来可以将道理说给别人听、说给自己的孩子听。人生在世,还是读书好,生逢乱世,读书不求功名利禄,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一份心安和坦荡。我是弱女子,这辈子估计也走不出这座小镇,但是在座的学弟学妹们可能是要走出小镇,去更广阔的天地。我想,将来你们无论是走了多远的江湖,到了多高的庙堂,在学塾的时光,都将是你们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吾心安处即吾乡。在学塾,是吾乡,也是诸位的家乡。我虽然从学塾毕业了,但是我终身都是学塾的一员,小镇很小,相见不难,我想你们了会来看你们,你们想我了也可以来看我。末了,我祝师弟师妹们学有所成,前程似锦。”

    徐天然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越来越热烈了。冷冷冰冰的白衣少年也颇有感触地鼓掌,在小镇外头,哪里有可以安心读书的小镇?哪里有女子可以读书的小镇?吾心安处即吾乡,朱柒第一次认同了学塾,可是白衣少年感觉青衫少年的情感明显有些许不对劲,难不成和师姐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姬胜雪又哭鼻子了,师姐对自己太好了,一直都很关照自己,还跟自己认认真真说过:“也许,徐天然的内心比你认为的苦还要苦。”在学塾,姬胜雪走得最亲近的就是柳师姐,就连自己青春萌动的心思都不曾跟自己爹娘说过,唯一吐露心声的只有师姐。

    吕小布黑色的脸涨得更黑了,说不出话来。

    蒋言、蒋理眼睛通红,他们原本不理解这种感情,经过徐天然的点播才发现,每个师弟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完美的师姐。天底下还能有比柳师姐更完美的师姐吗?显然,没有。

    元昊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再也看不见师姐细柳一般的腰肢,太伤感了。

    陈大锤倒是乐天派,毕业了又不是出嫁了,这么些个现在就伤心得一塌糊涂的少年们,留着那时候再哭泣吧。话说,师姐真要嫁人了,自个儿第一个哭,天下哪里有男人配得上师姐,谁能娶师姐回家那不得积了一百辈子的德。

    麦子地仍然像个隐身人似的,其实师姐毕业他可能是最伤心的那个人,自己悄悄看了那个背影很多很多年了,从还没上学塾开始就看了。

    大家伙都沉迷在悲伤之中的时候,先生搬了一个木桶,放在徐天然身边。大家以为莫名其妙,结果不一会儿,徐天然吐血了,不久之后,小镇都有了一个新传说:师姐毕业,师弟吐血。

    徐天然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开心道:“师姐,咱们明天一起组织一起野餐吧,庆祝师姐毕业。”

    柳如云点点头,动作优雅,让人一瞧如清风拂面。

    师姐走到徐天然身前,掏出手帕,给少年擦了擦脸。少年赶忙接过手帕,自己擦拭起来,“怎么能劳烦师姐帮忙。”

    师姐笑道:“我瞧你吐血就害怕,到时候你血不够了,还不是拿我的。所以呀,以后可别老是逞强,凡事莫急,一步步走,慢一点、稳一点,这样大家对你才都放心。”

    徐天然嘿嘿笑道:“师姐,不会再流那么多血了,现在我有经验了,吐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先生颔首抚须,好像有点道理。

    众人笑弯了腰,小镇又有一个新传说,有一个吐血吐着吐着就习惯的青衫少年。

    吃疼多了,就有经验了,徐天然在学塾的时候注意力转移了,感觉可以让蜀道开凿得快些,忽然,徐天然又吐了一口血,心意相通莫过如此,心念一动,行动便至。青衫少年顾不上吐血的窘态,他还在忧郁,再也看不见那双自己百看不厌的眼睛,当下和将来都很忧郁啊。

    归家路上,白衣少年跟徐天然又约了一架。还未走远的学子们一听说有好戏看,赶忙都聚集了过来。

    白衣少年神色冷峻,风流倜傥,英俊非凡,和抠鼻屎的青衫少年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可是,大家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和徐天然亲近些,小镇这几天来的外乡学子,大约也只有徐天然和本地学子亲近些,竟然还带动了外乡学子和本地学子都亲近了些。吕小布再也不会看着外乡学子就两腿发软、心里害怕了,原来大家都两条腿、两只手,一样要吃喝拉撒,尿尿还没自己尿的远。

    姬胜雪仍是有点担心徐天然的身体,怎么还吐血呀?可是,自己又不敢直接问他,怕又帮倒忙,柳师姐悄然站在姬胜雪身后,轻声说道:“不要刻意回避,想问就大大方方问,想关心就大大方方关心,尽量做到不让他担心就好了,别把情感当包袱,不去叨扰他的生活,不是躲得远远的,是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们还是朋友,那不也挺好的吗?”

    姬胜雪这才恍然大悟,果然师姐最有智慧了。

    白衣少年没带佩剑,青衫少年没带竹刀,赤手空拳最能体现武夫气质。

    青衫少年摆起一个拳架,伸手右手,挑衅地勾勾手,白衣少年左手藏在身后,右手挡在胸前,写意风流。

    说时迟那时快,青衫少年率先发动,身形一闪,一拳朝白衣少年面门而去,一袭白衣微动,拳对拳,砰然一声,双方身形都快速移动,拳不留情,针锋相对。十息,二人互换了数十拳,拳风猎猎,不相上下。

    忽然,青衫少年停下了身形,做了个暂停动作,“等下,我先吐口血。”

    白衣少年杏眼圆睁,这家伙身体有毛病吧。果然,青衫少年背过身去,吐了一口血,深呼吸了两口,调匀了气息,运转焚杀决,气机流转,微风拂面而过,青衫少年迎风而上,林姊发现,原来不抠鼻屎、掏裤裆的一袭青衫英俊极了。

    徐天然快步向前,地板留下了深深的脚印,速度越来越快,猛然高高跃起,一拳之势如奔雷,白衣少年双手挡在胸前,被借了奔跑之势的少年突破了防御,一拳打在了胸脯上。白衣少年恼怒,体内灵力倾泻而出,一掌打在了青衫少年的脸颊上,青衫少年在空中翻滚了两圈才摔在地上,顿时,脸上浮现五指印。

    白衣少年脸色微变,怒道:“你无耻。”

    青衫少年摸摸脸颊,无奈道:“打人不打脸,我还要靠脸走江湖呢,幸好我脸皮厚实,不然英俊的脸就被你毁了。”

    姬胜雪快步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青衫少年,关切道:“没事吧。”

    青衫少年赶紧起身,拍拍尘土:“下次再来,我就不信了能一直输。”徐天然转过脸对瓷娃娃小姑娘说道:“没事,脸还在就成。”

    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第一次打了。

    一袭白衣飘然而去,留下一群聚在青衫身边的孩童,除了姬胜雪的关怀,剩下都是讥讽的嘲笑声,徐天然也跟着哈哈大笑,有乐子谁不笑,虽然主角是自个儿。

    翌日,小镇门前小溪水潺潺而流,一群少年在嬉戏。

    柳师姐领着姬胜雪、林姊和林妹三个女孩在煮水,等着少年们钓上鱼儿,就可以下锅了。可是,水滚了好几遍了,鱼儿都还没上钩。白衣少年忽然提起鱼竿,一直两斤左右的鲫鱼在鱼钩上拼命挣扎,白衣少年竟然不敢用手直接去拿鱼儿,青衫少年赶忙将鱼儿鱼钩上放下来。几个少年郎赶紧跑过来看这么大条的鲫鱼,顿时有了冲劲,又默默回到了各自岗位,坚持战斗。

    青衫少年撇撇嘴,“打架挺厉害,胆子真的小。”

    白衣少年瞅瞅可怜鲫鱼,“能不能放生了,鱼儿太可怜了。”

    青衫少年无语道:“咱们钓鱼不就是为了吃吗?放生了师姐的水不是白烧了。再说了,你哪里来那么多同情心,揍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难不成我还不如一条鱼来得招你喜欢?”

    白衣少年点点头,青衫少年一拍自己的脑袋,喃喃道:“我傻呀,自找苦吃。”

    青衫少年自顾自到了河边,掏出弯刀梧桐,默念一句:抱歉了梧桐,第一次杀生竟然是条鱼,不是江湖高手,让你委屈了。然后,就像老白处理鱼一样把鱼剖腹,去腮,姬胜雪一路小跑到青衫少年身边,帮少年清洗鱼儿,鱼儿的血水在河边渐渐散去,一不小心,姬胜雪又看见了少年吐血了。青衫少年似乎真的习惯了一般,吐血就跟吐口水一样平淡无奇。

    阳光下,瓷娃娃小姑娘的脸颊如嫩豆腐一般粉嫩无暇,少女眼眸深邃而温和,青衫少年不敢直视少女,默默看着水里的鱼儿。

    姬胜雪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青衫少年点点头,“当然是朋友。”

    姬胜雪开心道:“我们要做最好的朋友。”

    青衫少年习惯性抠鼻屎,“那得看缘分。”

    姬胜雪嘻嘻笑道:“别想多了,傻娃子,我放下了,咱们做朋友就好了,我走不了江湖,咱们不是一路人,可是不耽误咱们做好朋友。”

    转身离去,少女心中释然,眼神黯淡。

    青衫少年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想着,若是娘亲知道的话,肯定让自己留在小镇,娶瓷娃娃小姑娘,无忧无虑过一生。可是,娘亲不在了。

    其实,有一天先生跟小姑娘说过,“庆幸你的出现让他开心了许多,你喜欢他没错,他不选你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不是你们。徐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内心太深沉了,瞧着是个少年郎,仔细一看,像个糟老头。就你在的时候,他才不那么负重前行,老白和我都没有硬要求他要行走江湖,可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点离开小镇,去很远的江湖,练很厉害的剑。你的出现让信念如此坚定的他出现了些许的动摇,这不能说是一个奇迹。他的路上,你似乎不重要,其实很重要,如何而言我也说不明白,只是我看到了你的出现,他的心境平和了许多。若有一天,世道变了,那该多好。”

    说完,先生双手拢袖。

    姬胜雪听不太懂,只是知道自己的出现让徐天然变得更好,她很开心。

    陆陆续续有鱼被钓上来,徐天然变成了杀鱼工,专门在河边清理鲜鱼,鲫鱼、草鱼和鲤鱼,生活在小溪里的大多是这三种鱼,差不多都聚齐了。徐天然忙着剖腹、去腮、刮鳞,鲫鱼鲜美,和麦子地带来的豆腐做鲫鱼豆腐汤,最相配。草鱼和鲤鱼小刺多,徐天然就拿着盐、辣椒面把草鱼和鲤鱼都腌制起来,待会儿烤着吃,酥脆酥脆,连刺都能吃。

    林妹一个劲看着埋在火堆里头的番薯,怎么还没熟,烤的番薯真是极好吃的,一想到掰开烤番薯的香甜滋味,林妹就忍不住流口水了,一边流一边擦,天真无邪。

    奶白的鲫鱼豆腐汤,大师姐的手艺,此汤鲜美只应天上有,不似人间凡品。当然,这是师弟们的心里话,除了徐天然敢正大光明拍师姐马屁,其他人还是不太敢。

    朱柒在河边竹林看了一棵竹子,一剑下去,手起剑落,竹子应声倒下,徐天然忍不住夸赞道:“好剑、好剑,果然好剑。”

    朱柒白衣飘飘,懒得理会徐天然的恶意讥讽。

    徐天然砍掉竹枝,扛起竹子,跟随白衣少年离开竹林,路上还一个劲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好剑真是好剑,不是好贱的好贱,是好剑的好剑。”

    朱柒嘴角微微抽搐,一剑刺向青衫少年双腿之间,差点儿断了徐天然的命根,徐天然往后一倒,被竹子压在了身下,动弹不得。

    白衣少年掩嘴大笑,俊美极了的脸上竟然有些许妩媚。

    徐天然运转焚杀决,挣扎站起来,抱起大竹,满不在意回了河边,大伙儿看见青衫少年背后的泥土,就知道在竹林里又被白衣少年削了一顿。

    徐天然不以为意,抽出梧桐,将竹子削成一根根一指宽竹签将腌制好的鱼串在竹签上,然后,在火堆旁架起了烤炉,专心致志烤鱼。徐天然虽然不太懂厨艺,不过在老白身边耳濡目染,加上自己悟性极高,看着看着就会了一些,烤鱼的技能还在是当年来青山镇路上跟老白学的。

    天真浪漫少年少女,吃番薯、啃烤鱼、喝极品鲫鱼豆腐汤,这大约就是小镇孩童的盛大狂欢。

    日头西下,残阳如血。

    落霞满天,孤鹜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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