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定二年,二月,泾源路。

    环庆路到镇戍军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军队与运送辎重的民夫络绎不绝,康定二年春,赵祯决定采取韩琦的建议,派出泾原、鄜延的军队进攻西夏本土。

    这时陕西路经略安抚副使韩琦已经获得确切消息,渭州为西贼首要的战略目标,于是马上赶赴镇戎军,接替葛怀敏亲自统率当地全部军队。

    并且在当地又临时征召勇士一万八千余人,宋军此时在固原城已经集结了五万人马,命令任福为统帅,耿傅参军事,泾原路驻泊都监桑怿为先锋,下辖朱观、都监武英、泾州都监王珪各部全归任福统制。

    任福,字佑之,其先祖为河东人,后徙居汴京。宋仁宗康定元年知庆州,兼环庆路副总管。

    三日前,任福领着一万余人兵发怀远,抵御西夏围攻。

    数万大军将固原城挤得满满当当,韩琦立于东门城墙,心中思绪万千。

    官家终于下了决心,要主动出击,与鄜延路不断地公文沟通后,范仲淹也顶不住朝廷的压力,原则上同意了自己出兵的要求,如今大军云集,只待自己一声令下就将北上杀入西贼境内,若是此战平定西北,枢密使只是等闲,若能简在帝心,说不定回汴京后就能进入中书,参知政事了。

    只是昨日接到战报,西贼数万人围攻怀远,攻打甚急,那李元昊大军必定在六盘山西潜伏,在汴京时李现所言又历历在目,会不会真如他所言,这是西贼的一个圈套呢?

    想到这里韩琦叹了一口气,李现洒脱不羁,做事无迹可寻,练兵确是一把好手,之前的伏击战也是可圈可点,可是如今,他到底去哪儿了?

    询问过葛怀敏,他也不知其踪,据军士报,延兴军要去寻西夏人决战,韩琦听后脑门一阵阵乱跳,才两千多人,决战他个毛线,送死差不多。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几千人战死,总会有个响声有个报信的吧,李现一定还在六盘山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至于投敌以韩琦目前对他的认识来看,绝无可能!

    “还没有延兴军的消息?”韩琦对身后亲兵问道。

    “回使臣。回来的探马都禀报未见延兴军。”

    韩琦沉吟片刻,猛地转身问道:“还有未回来的探马?探马是什么时候派出去的?”

    “昨日就派出去了几批,今日晨又派出去几批。”亲兵恭恭敬敬的答道。

    “哪个方向的探马至今未归?”韩琦压低声音问道。

    亲卫思索片刻,答道:“六盘山方向南下的三批探马都没有回来……使臣意思是?”

    韩琦连忙打断他道:“没有任何意思,此事必须紧守秘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有人问起就说被老夫安排到其他地方刺探去了,若有意外砍你的头!”

    亲兵连忙许诺,保证不泄露此事。

    韩琦转身极目眺望,苍茫大地,巍峨群山,此时心中隐隐猜到,那些探马应该暂时没法回来了。

    一个小校急急冲上城墙:“急报!怀远紧急军情,葛将军请使臣尽快回官署,请教方略!”

    “参见使臣!”大厅中武人跪了一地,韩琦一边往里走,一遍对四周淡淡点了点头:“都起来吧!”

    在主位上坐下后看着葛怀敏,葛怀敏连忙出列拱手道:“使臣,刚刚收到任将军急报,围攻怀远的西贼大军向南撤军了……”

    韩琦听后心中一紧,双眼一眯,这和李现说的情况一模一样,连忙问道:“任福如何处置的?”

    “任将军率领麾下本部轻骑向南追击,怀远城内朱观、武英各领所部兵马紧随其后!”说完,葛怀敏将战报递了上去。

    韩琦接过战报,匆匆扫完,越想越是心惊,李现说过的情形在脑海中一遍遍闪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宋军在西夏人的铁骑冲锋下尸首分离,战场血流漂杵。

    “唉……”韩琦痛苦的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咬牙切齿道:“佑之误我!”

    韩琦快步走到大厅中央,仔细端磨着地图,弯腰看着怀远往南的地形,心中默默回忆着李现发给他的战报:“……渭州、镇戍军相隔不到一日路程,怀远未下,西贼绝对不敢越过六盘山,若是如此不仅会被断绝后路,镇戍军还可发大军南下与渭州守军夹击……”

    想到这里,韩琦起身惋惜道:“这是西贼的圈套,调虎离山之计,任福中计了,唉……”

    “使臣何出此言,西贼意指渭州,其目的昭然若揭……”

    “愚蠢!”韩琦喝道:“此时西贼攻打渭州就是自寻死路,我镇戍军数万大军是闲的慌吗,你一路副主官,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还不如老夫一个文人!?”

    葛怀敏被韩琦骂了个狗血喷头,连连磕头告罪,韩琦也不想把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只得拉起他道:“事已至此,立刻发兵接应!”

    葛怀敏一听连忙恢复过来:“末将这就出兵!”

    “嗯,信使快马先去追,告诫任福绝不可轻易进山,不可轻易往河川之处,无论是否遇敌都给我守好张义堡,护住官道。”

    “还有一件事,你需谨记!”韩琦又吩咐道:“若是遇到延兴军,遵其军主李现的调遣,我这里有手书一封,记得交给他。”

    “使臣,延兴军下落不明,遇不到如何?”

    韩琦静思片刻,道:“定然能遇到,不要想那么多了,尽快出发,迟恐生变!”

    葛怀敏当即点将,任福出发时带走了环庆路三千轻骑和八千步卒,镇戍军自己也有三千骑兵,带走两千,又点上一万步军,一共一万两千人马,立即兵发怀远,韩琦立于城楼上相送,望着远去的大军,心中叹道:“上云,难道真要被你说中了吗?希望老夫所做的努力来得及吧……”

    怀远城南五十里,三千骑兵轰隆隆在官道上奔驰,一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将面沉如水,腰身笔直策马立于大路一旁,身边拱卫着一百亲兵,各个盔甲鲜亮,此人正是任福。此时面前一名魁梧的大将拱手大声道:

    “将军,末将探得张义堡南有数千西贼正与我军交战,领军者为镇戍军西路巡检常鼎、刘肃,双方绞杀在一起,若我军从西贼侧翼突击,定当一战灭敌!”

    “友军有多少人?”

    “还剩两千余人!西贼俱为骑兵,形势堪忧啊!”

    “桑怿你领兵一千,冲杀西贼右翼,我领大部击敌左翼,立刻出发!”

    “末将领命!”桑怿拨转马头,飞驰而去。

    任福转头冲身后亲兵吩咐道:“全军加快速度,去催朱观和武英,让他们步军也加快前进,到张义堡汇合!其余人跟我来!”

    “全军加速!中军后军跟着将军!”亲兵呼喊声阵阵,三千骑兵如臂指使,从腰间分开,一左一右如两条长龙向南疾驰。

    身旁的树木飞速后退,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寒风,桑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此人开封雍丘人,早年参加科举,两次落榜后历任郏城尉、永安巡检,泾源路兵马督监,驻扎于镇戍军。任福出兵时从固原将他带在了身边。

    《宋史》评:勇力过人,善用剑及铁简,有谋略。

    小半个时辰后,张义堡遥遥在望,两条长龙一左一右越过城堡,如离弦之箭,一前一后狠狠的插入了西夏军两翼。

    常鼎率军正与西夏军战成一团,凭借着长枪手的悍不畏死,堪堪挡住了西夏骑兵的冲击,但西贼胜在兵多,一波一波的骑兵结成锋矢阵不停地向军阵冲击,从开战到现在已经打退了五次进攻了,但是伤亡甚巨,三千人已经剩下两千不到,常鼎的信心已经开始动摇,早知道就不出军堡了……

    突然间冲阵西贼大乱,绞杀在一起的敌军慌忙后退,常鼎正在惊讶之时,左右两翼传来震天的马蹄声,自己军阵也欢呼连连,只见两翼突然冒出来数千骑兵,如两道合拢的铁闸,携着滚滚万钧之势破开西贼阵列,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此时西夏人经过长时间的冲杀,早已精疲力尽,又遇生力军冲击,立刻战场形势反转,数千西贼一片混乱,向南溃退而去。

    “援军来了,哈哈哈,是我们的援军!”常鼎否极泰来,兴奋的呼喊着,长剑猛地向前一指,声嘶力竭的喊道:“镇戍军!冲锋!”

    “杀!”全军士气大振,长枪手挺着八尺长枪,鼓起血勇,加入到了追击的行列。

    西夏将领看着前方的混乱,嘴边溜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开口道:“宋军援军势大,鸣金收兵,全军向好水川退兵!”

    “当当当……”金锣声中,西夏骑兵如潮水般从前方退了下来,向好水川方向飞驰而去,而身后的任福高举着佩剑,在身边数千骑兵“追击!”的昂扬欢呼声中,向西南一挥,数千宋军轻骑紧随西夏骑兵之后,向好水川方向冲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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