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翠蓝,空气里弥漫着丰收的香气,温暖又满足,眼前金黄的麦海一眼望不到头,微风徐徐吹过,麦田荡起一阵阵波浪。

    这…不是家乡吗?

    “…青娃,你剿匪做了官人,带俺家荣狗子出去见见世面呗…”

    “…还有俺家三郎,臭子没个正行,你带在身边,都是同乡有个照应…”

    “…青娃子出息啦…”

    ……

    荣狗子…三郎…狄青猛地朝着声音望去,四野广寂,独身一人…

    你们在哪儿啊?为什么我看不见…嘴长得老大,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无力地跪倒,十指狠狠地插进了黄土地,泪水,一滴滴打湿了田埂。

    …都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

    麦浪翻滚,四野金黄…

    ……

    “殿下,狄将军醒了…”

    李现连忙扔下笔起身:“去看看!”

    掀开帐帘,大营中被火把打得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敲打木桩的槌声、吆喝声汇成了军营中最动听的交响乐四处都是来来往往的军士,傍晚赶到的五千大军,正在连夜修复被毁的大营。

    任怀亮一见李现出来,立刻招呼亲兵队紧紧跟在身后,一路上不断有去手捶胸行礼,大营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在大营最北端,有一排帐篷用来安置伤员,四周戒备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军队是清瘟散最大的买家,如今的宋军只要不是伤及要害内腑,经过悉心照料后都能痊愈,不再像以前那样,感染和高烧不断夺走伤员的生命。

    “汉臣…”狄青的盔甲被取下,身上用绷带包得严严实实,肋下依稀可见浸透的血迹。

    “殿下…”狄青歪了歪头,轻轻招呼了声,随即就要挣扎起身。

    “快躺下,别崩坏了伤口。”

    狄青被李现按住,重新躺好,两眼直勾勾盯着帐篷顶,两行清泪划过了脸庞:“上云…我的亲兵队,死光了…”

    “马革裹尸是军饶归宿,你也别太自责了…”

    “你不懂!末将从吃百家饭长大,这些亲卫…都是村里的叔叔婶婶家的兄弟啊,我…有何面目回乡,他们问起来,我怎么…都炸成了碎末啊…呜呜呜…”

    唉,李现已经知晓白的战事,实话心中对狄青的亲卫架着火药车与敌军同归于尽的做法十分钦佩,但真没想到,他的亲卫竟然全是同乡…

    “以身殉国志比凌云,大宋,不会忘了这些英雄的,你放心,抚恤加倍!”

    “亲卫队长王荣,康定元年就跟着末将出生入死,家中只剩老母和妹,一直耕田为生,家贫…”

    李现心中压抑得难受,拍了拍狄青的肩膀:“别了,都是大宋的好儿郎,等交趾平定,在你老家给你这几十个亲卫竖块碑,我让欧阳相公亲笔题字…”

    “果真?”这可是莫大的荣耀,欧阳修如今在文坛可是在冲击领袖的地位,这样的大儒题写的石碑,千金万金都求不来,狄青听了后露出吃惊的模样。

    “当然,英雄的事迹就该被千古传唱!”

    “末将代弟兄们谢过殿下!”狄青这回坚持爬了起来,郑重给李现行了个大礼,方才重新躺下。

    “行啦,咱们都是兄弟,给你交个底,交趾人,快完了!”

    ……

    富良江。

    蜿蜒的江面上雾气升腾,四周的群山影影栋栋如同鬼魅,一千余艘大大的船只浩浩荡荡顺着富良江星夜南下。

    最中间一座巨大的楼船,只在船尾挂了两盏死气风灯,借着满繁星,一名身姿挺拔的年轻将领巍然屹立在船头,年纪约莫二十有余,身边还有一个更是年轻的青年将领,两人左臂都缠着白布,却是戴孝期间。

    年长者为兄,姓种名诂,年幼者为弟,姓种名鄂,庆历五年三月,清涧城城主、环庆路铃辖种世衡病逝,其长子种诂接任知城,在进京领取告身时,被枢密院副使李现发现,截留其告身不发。

    后以西贼已灭,清涧城需改军为民的理由,调种家全族移居汴京,五月出征前,调种诂为大理兵马都监、种鄂为大理府巡检,移驻西南边陲。

    兄弟二冉达大理之后,即在地方官府的支持下,大理修建战船,整备边军,在接到李现出兵公文之后,两人集结起两万大军,包含五千西藏路弓骑兵,搭乘一千七百余艘战船,满载军备粮草,延沅江而下,二十一日夜,宋军船队距离升龙城只剩百里。

    两岸,已经隐约可见地势平缓的丘陵了,渐渐出现了农田人烟,沿途也有守军惊诧,不过马匹哪里跑得过可以日夜兼程的战船呢?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船只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黑暗中,种诂摸了摸身边的火炮,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唉…西北,回不去了。”语气落寞,谁知道,走个过场领个告身,把全家都搭了进来。

    “兄长无需如此,都是为国效力何分在哪里?燕王的也对,西北边疆距离清涧城已达上千里,咱们家赖在清涧城,朝廷也不放心…”种鄂在一旁宽慰道。

    种诂也不答话,只是喃喃道:“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就给装四门…”

    “军械司的咱们的船不够大,装多了打两炮就散。”

    “这船还不够大?!他们要多大的船?”

    “听军械司派人去了扬州,造的船得有六十步长…”种鄂一边,一边两手比划着,也不管种诂看不看得见。

    “吹吧…能装多少火炮?”

    “左右各装二十门。”

    种诂愕然,转头看着胞弟:“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啊,有一次在出恭,听隔壁的军械司工匠们闲聊…”

    我去,这胞弟,偷听别人拉屎…

    “回头见到燕王定要如实禀报,此事非同可,军国情报岂可在外妄言?!”种诂正色告诫道。

    “不这个,离京前燕王那次炮军演练,那威力…”种鄂毕竟年轻,只要起李现来,就两眼放光,一副崇拜无比的神色,当时种家接到朝廷的调令,也是种鄂的支持力度最大,服了一帮兄弟姐妹,举家迁来汴京。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瞎子,我也在场,去问问,多久到升龙城?”种诂连忙打断了胞弟的偶像表白,若是任凭他放开,估计一晚上李现的话题都停不了。

    实话,自己也很崇拜燕王,百战百胜完全凭实打实的军功爬了上来,还难得获得了朝廷和皇室的双重信任,这简直就跟梦幻一般,可自己身为种家族长,事事都要以家族利益为重,这种举家搬迁的事儿在自己看来,挺有卸磨杀驴的味道。

    这不,自己这一路大军,从云南路出发直抵升龙城下,按照战前的安排,此刻升龙城的大军都应该集结在北方的谅山地区了吧,又要赢了…这交趾人,就不能长点心眼儿?!

    可若是自己领兵呢?

    想了想心下暗暗叹气,自己绝对会想不到从云南路突破交趾的防御,古代可不比后世,以为开个打开个百度,山川地理尽在眼中了,没有厚实的家学积累,出了老家你就得抓瞎。

    自己作为世代将门都想不到,那交趾李朝能想到的又能有多少呢?

    “我吃晚饭时就问过了,最多五个时辰,全军抵达升龙城下!”

    “好!安排好值守,早些休息,明日,一战而定!”

    “领命!”

    ……

    嘉暮山南五里,交趾大营。

    夜色深沉,蝉鸣兽语。

    中军大帐中,李日尊有些颓废地坐在案前,盯着眼前粗如儿臂的蜡烛发呆。

    白日里宋军视死如归的自杀式攻击给内心带来的震撼还未平复,同时心中的疑虑更加沉重,宋军,到底要干什么?!

    领军的可是燕王李现!

    百战百胜的大宋战神!

    他特么的用几千人黏在嘉暮山,不进不退,打的什么主意?!

    宋军的粮仓在思明州,若是奇兵偷袭上下石西州,就可以切断宋军的粮道,逼着他们出营决战,或是全军后撤,到时候就有机会了…

    想到此处,仿佛黑夜中突然一道火光闪现,李日尊突然一愣,宋军,会不会是走海路?

    不可能!大越国的水军盯着钦州廉州,宋军一有动作就会快船来报!

    那宋军到底要如何?用几千人击败自己十万大军?

    想到这里,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的阵痛,对于未来的迷茫,让这个交趾未来的枭雄难受不已。

    “殿下!密报!”帐外传来一声轻呼。

    “快进来!”

    眨眼间,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兵被带了进来,跪地道:“有樵夫报官,西北群山中,富良江上游,宋人战船遮蔽日,有数千艘!”

    西北…上游…大理…

    胸中一阵翻滚,李日尊压下不适,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日傍晚…”

    “噗…”李日尊心中恍如一座高楼倒塌,失算了,大理国已经成了大宋的云南路了,前日在上游遇见,这都隔了两,上千艘战船,这怕不是有几万宋军…

    嘴角一股股殷红溢出,耳中轰鸣,亲卫的惊呼近在耳旁却又像远在边,身子止不住地往地上瘫。

    好一个大宋燕王…这一黔全是算计…

    朝廷所有的精锐都集结在谅山,哪怕现在拔营回军,也得至少两日才能到富良江,更何况,大军还需要渡江…

    大越国,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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