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会是好担忧的,也不会有什么愁思的。那时的吴雪就是这样,虽然成绩依旧排末位丙等,但他依旧我行我素,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那时,虽然吴雪不谙世事,对家事也罕有过问,但是他还是可以隐约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至于哪里有变,那是十三岁的吴雪不知道,也不关心的。

    他的成长可谓“无忧无虑”来形容。他是家中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男丁。当时的吴家,已经严重的阴盛阳衰了。几个小叔叔分别离世,他们的儿子也多夭折,实在是古怪。

    但是那一年对他来说,有一件事让他难以接受。那一年,他最要好的一个外门小叔叔吴曦去世,年仅二十岁。于是,痛苦的情绪会让人反思,让人反抗。吴雪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呢?

    但是十三岁的吴雪所能想到的,就是远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大家族,却没有寻到最终的根源。反抗的情绪和死亡的阴影在他内心郁结,他要逃。

    所以他总是往外跑,只要趁着家中人不注意,他一定会偷偷溜出去,兜兜转转好大一圈,算好父亲回府的时间,在打道回府,非尽兴不可。

    吴雪心里怀揣着连他自己也摸不清的梦想,一次又一次出逃,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有什么,有什么的,那团乌云笼罩在万里长空,摇摇欲坠,苟延残喘。

    吴雪是那一辈家中唯一的男丁,其他也有,家中有不少他幼时的玩伴,但是他们大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离世,不得而终。那一辈所剩下的,最要好的无非是四位姐姐。但是她们四人关系匪浅,吴雪虽然是她们的弟弟,但也总感觉隔着十万千里。年长后,吴雪便刻意与她们保持着距离。

    那一年,吴家似乎特别繁忙,家主吴清晗罕有在家的时日,家中上下的人也似乎特别繁忙,脸上总被一种看不透的阴云密布,那是吴雪所能察觉到的,唯一的变化。

    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进不去。他就站在事件发生的,却只能看着他们,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也做不到。吴雪曾经想从一个小姑姑那里探听点什么,却也是铩羽而归。

    对于家中的事,吴雪似乎被一种不明所以的薄雾排除在外,只可雾里看花,看不着切。

    那天,吴雪从一个姑姑吴清涟那里回房,碰巧遇到了从外归来的小姊姊吴濯,她是唯一一个吴雪可以与之谈心的姐姐,便上前讨好,但不料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不冷不热,脸上似乎氤氲着淡淡的忧虑。

    吴雪笑着问她:“好姊姊,发生了什么吗?”吴濯只是闪烁其词,似乎刻意想要把话题引开,奈何少时的吴雪有一个他现在绝对没有,也绝对不会的习惯:死缠烂打。

    吴濯被他缠得心烦意乱,最终气恼地嗔怪了一句:“你个紫相玉气的大公爷,有什么事也要来缠我么?!”

    吴雪笑道:“你不说,我可就得缠着你,缠你到死。”

    吴濯终于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了一口气,捧着吴雪恰若敷粉的雪颜,不无忧虑地说道:“真是服了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你是我们这辈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了,怎么还老是一副小孩子的习气”

    吴雪故意嗔怪地闷哼了一声,将她爱惜又担忧的手从脸上拂开,一甩袖子,气哼哼道:“既然濯姐姐不乐意,那我就自己去吧”

    吴濯有些不解,以为他又要发什么疯,急忙问道:“你要干么去?!”

    吴雪头也不回,说道:“我要去青茉府。”

    吴濯一怔,立马从床上下来,堵在了房门口,说道:“这么远,你去青茉府干什么?!”

    吴雪说道:“去看花。”

    吴濯有些错愕,似笑非笑地说道:“看花?”

    吴雪说道:“濯姐姐不知道么,青茉府花开得正好呢,据说还有一个三年开一次的茉莉花,封庙赐号,礼拜许愿,无不可成。”

    吴濯微微一怔,随之无奈苦笑,神色间似有非言之语,说道:“怪我先前说话不切耳,你不要去了好不好?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吴雪少不更事,只觉得她不顺着自己的意思,似也觉得讨厌,便冷冰冰说道:“濯姐姐不必再说了,你旅途劳顿,该休息休息了。”

    说着,他抢过一步,开门而去,只留下吴濯一人在房。良久,她才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吴雪已经走远了,便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而后的事情,吴雪所知不多,但只知道,他从青茉府回来时,便听闻吴濯生了病,久卧不起。心里忍不住想去探望,但又觉得上次把话说了个绝,无颜再见她,反叫她因气加重了病情。

    吴雪在院中徘徊不前,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正巧遇上了前去探望的三姐吴笑,遂上前问道:“笑笑姐这是去干什么?”

    吴笑见斜刺里冲出个人,以为是外面来的盗匪,登时下得惊叫了一声。吴雪连忙呼道:“是我,是我啊!笑姐姐!”

    吴笑正暗自想事情,心中忧郁百转千回,却被扑过来的吴雪吓了一跳,好半天回不过来神。良久,她才气吁吁道:“雪容,你又耍什么威风,吓坏了姐姐。”

    吴雪赔笑道:“好姐姐,你可是去濯姐姐那里的?”

    吴笑心领神会,嗤笑了一声,嗔也似的说道:“我说雪容弟弟,你可是气坏了濯儿的,知道么?”

    吴雪自知理亏,脸上顿时一红,歉然道:“知知道的”

    吴笑莞尔说道:“那你何不去看一看她,拦着我做什么?”

    吴雪有些难为情,羞阻不前,说道:“我惹了她生气,怕她怪我,我”

    吴笑笑着伸出手指,突地在他鼻子上一弹,吴雪“哎呦”一声捂住了鼻子,那时,他还没有养成手抬下巴摸鼻子的习惯。

    吴笑眼带笑意,说道:“这可是你多想了,濯儿可没有怪你,她虽然卧病在床,可也还时时念叨你。”

    吴雪顿时眉开眼笑,忙问道:“濯儿姐她可说了些什么么?”

    吴笑说道:“她在怪你”

    吴雪抢先说道:“唉,说是不怨我,可她心里还是怪我的”

    吴笑一怔,随之苦笑着摇摇头,叹然说道:“你也可真是胭脂水粉里泡大的,一身脂粉气不说,心眼儿比女人还小。濯儿她怪你,并不是因为你惹她生气,而是怪你不去看她,整日在外面瞎逛!”

    听她这么说,吴雪顿时心花怒放,一把抓起吴笑的手,说道:“那个真是太好了,多谢笑笑姐。”话还未说完,他就兴高采烈地想往吴濯那里跑,刚走出去两步,回头却见一脸笑意的吴笑,问道:“笑姐姐,你可也是去瞧濯儿姐的?”

    吴笑噗嗤一笑,知道他有些不放心,便将手中提着的小包裹交给了疑惑不解的吴雪,吴笑嘱咐道:“这是我从外面托人买的药,你给她送去吧”

    吴雪讪笑道:“那怎么行我怎么好抢了笑笑姐的功劳?”

    吴笑无奈道:“人情冷暖你也分功劳、苦劳什么的么?你快快去吧,濯儿等不到你这个气根儿,谁去也没用,解铃还须系铃人!”

    听她这么说,吴雪便也打消了疑虑,向吴笑道了谢,便急匆匆往吴濯那里奔去。

    吴雪在门口犹豫半晌,却也还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敲了敲门,轻声说道:“濯儿姐姐,濯儿姐姐,你可睡下么?”

    过了一阵,屋子里轻飘飘传来一声:“来者是何人?”

    吴雪一怔,急匆匆道:“我是雪容啊,濯儿姐不认识我了么?!”

    屋子里又听见闷闷的一声:“雪容?雪容是何人?莫不是哪家的大公子哥儿?”

    吴雪一愣,心想濯儿她莫不是生病了,脑袋也糊涂了?可他转而一想,料定是她还气恨自己,故意不和自己相见。叹了口气,便沮丧道:“濯儿姐,我”

    屋子里又说:“我什么我?大公子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的话,我就休息了”

    吴雪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也就不再见你了药我放在门口了,你招人取一下吧”

    屋子里沉默一阵,正当吴雪失魂落魄,想要赶紧逃离的时候,又听里面呼唤道:“等等你进来吧”

    吴雪顿时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一推门,踏了进去,可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子里的情形,便见眼前一片烟气朦胧,不知道头上掉下了什么东西,淋了一身,登时满屋香气四溢,浓郁刺鼻。

    吴雪碰了一鼻子灰,被这刺激的香气弄得鼻子痒痒,登时打了个喷嚏。

    屋子屏风后面忽而传来几声笑,接着又是几个不同的笑声。

    吴雪抹了抹脸,这才发现脸上满是香脂玉粉,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想也不用想,自己成了一个大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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