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环境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声。他们浑身湿漉漉的,还沾染上了许多泥巴,又湿又冷,说不上的难受。

    翎歌虽然很喜欢雨和黑夜,那也只是喜欢它的静谧与神秘,而对于眼前这种深不见底的黑暗,却很是反感,有种骨子里的恐惧。

    她觉得有些冷,双手在胳膊上摸索了两下,吴雪只听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觉得很是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翎歌轻描淡写道:“有点冷,我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

    吴雪顿时感觉脸上一热,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黑暗中可以听见些许轻微的声响,吴雪听见了拧水声。

    翎歌将衣服甩了甩,略带嘲弄地说道:“怎么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雪公子害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吴雪连忙说道,便接着在墙壁上摸索。

    这墙壁很是粗糙,像是用没打磨过的石块砌成,有些硌手。摸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吴雪想:“难不成这里只有下来的机关,没有出去的机关么?”

    吴雪沿着墙壁一路摸索,走着走着手却在墙上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一阵疑惑,黑暗里伸出手摸了摸。

    那好像是根棍状物体,上面还有些破烂的布条,于是他上下摸索了一番,顿时明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连忙收回手,猛地往后一跳,却是不小心撞到了翎歌,撞得是人仰马翻。

    翎歌正在黑暗中将衣服的雨水拧干,不料吴雪像是发了疯一般往后一跳,把她撞翻在地。

    她脸上顿时一阵燥热,翻身而起,这次吴雪好像是游预料一般,赶忙忘后退了两步,急忙说道:“别打,别打,你先听我说”

    翎歌冷笑一声:“我当堂堂雪公子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却不曾想也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吴雪有口难辩,说道:“我不是有意要要只是,我在墙上摸到了什么东西”

    翎歌重新将衣服穿上,似笑非笑、冷冷淡淡道:“什么东西,能将雪公子吓成兔子?”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摸到一具骷髅”

    闻言,翎歌身子顿时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虽然她“心狠手辣”,虽然她“行事诡秘”,虽然她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但是遇到真正的黑暗时,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翎歌的猜测的可能性正在被她自己放大,在她看来这样一个黑黢黢的地窖里,指不定墙壁上、角落里堆着皑皑白骨。

    她摸索着冷冰冰的手臂,靠近吴雪,微微颤声道:“骷髅?你确定么?”

    吴雪在黑暗中点点头,沉声说道:“我上下模了个遍,确定是一具骷髅,还带着几绺布条”

    半晌,翎歌突然小声嘀咕道:“真是变态”

    吴雪顿时哭笑不得,心想:“在这样的黑暗中,不比在光天化日之下,这里比较容易犯错误。最好的方式就是老实一点,不然难免会被人认做是居心不良”

    翎歌也是有些疑惑,喃喃道:“这里怎么会有骷髅呢?难不成这里是个囚禁室?”

    她一直觉得冷,好像是有股风从黑暗的深处吹来,放眼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宛若地狱。

    翎歌心里有些慌乱,她忽然感觉有个人在身边,远比自己落到这样一个鬼地方要好的多,虽然这样对吴雪来说很不厚道。她幽幽说道:“这里面阴嗖嗖的,怎么才能上去呢?”

    吴雪叹了口气,说道:“从我们刚才下落的时间来看,起码这个地方有两丈高,连个梯子也没有,恐怕是不好从来路上去了”

    翎歌循着声音,靠近了吴雪两步,躲到了他的后背,说道:“那看来,我们只能死在这冰冷的、黑黢黢的地窖里了,像那骷髅一样,死了都没人知道”

    吴雪听她语气惨然清冷,也是觉得浑身一寒,一股凉气从脚底往上冒。此地黑暗一片,加之墙上挂着骷髅,说不上的诡异,吴雪也是觉得心中一阵慌乱。

    但是令他安心的是,这次不是他自己在黑暗里摸索,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翎歌,跟着自己这样的倒霉鬼,准是没有好事,落到了这样一个阴嗖嗖的地方。

    这时候,翎歌突然冷冷说道:“你笑什么?”

    吴雪一愣,随即说道:“我没有笑啊”

    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

    只听黑暗之中,隐隐约约飘荡着阴冷、尖锐的笑声。那不是他们发出的笑声,那声音虚无缥缈,就好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一般。吴雪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汗毛直竖,吓得动弹不得。

    翎歌现在是身冷心冷,加之听到这么一声诡异阴冷的笑,顿时身体颤抖起来,腿脚都有些发软。

    她颤声说道:“这地下还有人?”可她随后发觉自己所的话有些毛病,便改口道:“这地下还有其他人?!”

    可是,她的话说出去,却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是落在了一片软绵绵的黑暗床垫上。

    翎歌等了会儿,也还是没听见吴雪有何回应,她顿时有些焦急,一时间,恐惧、惊惶、失落混杂在一起,感涌上心头。就好像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个被遗弃的人。

    她独自面对着黑暗,摸索了一阵,却摸不到任何东西,吴雪好像凭空消失了般,只有她自己了。

    翎歌手忙脚乱地在黑暗中摸索着,伸手却只能触及更深的黑暗。一时间,黑暗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她好像还是那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般,什么都害怕,什么都畏惧。

    “吴雪,吴雪”

    她慌张地一声声地呼唤着,那可怖的诡笑还在耳边徘徊,将她仅存的理智和镇定压榨殆尽。

    黑暗,只有黑暗,还有她自己。

    吴雪去哪了呢?翎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莫非是他成了黑暗的一部分?莫非是他成了一阵风、一缕青烟?可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呢?刚才还在的,为什么转瞬间,就不在了呢?

    “吴雪吴雪”

    翎歌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那么脆弱,所有的故作镇定,此刻,在黑暗之中,孤独之中,全部化为乌有。

    黑暗,只有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侵袭而来,钻遍全身,无孔不入,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都在说着黑暗中的孤独。无穷无尽的孤独。

    现在,可有人来?吴雪去哪了?

    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阴笑还在她耳边徘徊,钻进她的脑袋里,嘲笑着她的弱小与无助,宣示着她的孤独与懦弱。拨开云雾,所有隐晦的伪装,她才发现自己这么不堪一击。

    翎歌顿时惊叫一声,捂着耳朵,连连向后退却,撞在了墙上。她颓然坐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是洪水决堤了一般,泛滥汹涌。

    所有的情绪,跟着泪水一同落下,无法遏制,任其自然。

    翎歌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走,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他不存在,也从未存在。

    翎歌哭腔着,一声声呼唤着:“吴雪吴雪你在哪?你送我的花,我都还留着,虽然早已经干枯了,可是这么多年也还没舍得丢掉”

    回答她的只有黑暗,可是黑暗只能让人恐惧,却不会说话。

    也许,只有恐惧和悲伤,对她来说才是最真实的感觉。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孤独无时无刻笼罩着她,失去的痛苦一直跟随着她,从未断绝。

    往日的一幕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接连不断地变换着,将她仅剩的坚强也无情剥夺了。

    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无忧无虑,好像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不会降临,父亲贵为朝廷命官,撑起了一个大家。只是,这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对于她来说,回忆是最不堪回首的。那染着淡淡血色、泛黄的记忆,罕有开心之日。所有瞬间,所有能回想起来的瞬间,几乎都被痛苦笼罩。

    只有那次,她跟“师傅”玉先凤路过青茉府,却也还是跟她走散了,独自一人,无依无靠。

    那年她十四岁。

    遇到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那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好人,贼眉鼠眼,对她探头探脑的。她老早就注意到了。

    他送给了他辛辛苦苦捡来的花袋,将沾着雨水的茉莉花送给了她。

    她曾经很好奇地问到:“你为什么不直接摘一枝花了事?这么麻烦干什么?”

    那少年笑道:“我可不做这种辣手摧花的破落事,这些花被雨打落也挺可惜,便捡了来,现在就送给你吧。要记得多笑一笑,你笑起来,一定比哭丧着脸好看。”

    翎歌还记得。

    这是她记忆里,唯一带着香味的段落,轻微的茉莉花香,有雨的味道。

    可是,记得又能怎样呢?对他说声谢谢?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到,孤身一人的胆小鬼。只能看着他,听他把往事细细道来,自己却伪装成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想到这里,翎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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