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临江城空的雨云已经开始消散,还有些许星星点点的雨丝还在眷恋大地,久久不愿离去。屋檐下安静地滴着水珠,落在下面的水渍里,淡淡的击水声在窗边的人心间晕散开,宛若碧海涟漪。

    已近清晨,雨云消散后的天空,天光隐隐从远处抖落,一半呈现出浅墨色的帐帷,一半呈现出鹅黄色的薄帘。城中静悄悄的,大街小巷里都还保持着昨晚雨落下时的景象,房舍草木皆是焕然一新。唯有城门外的各处埠口,已经早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劳工们穿插在其间,搬运着从货船卸下的箱子、麻袋装累的物品。埠口码头是一个个等待着客船靠岸的港湾。也许登埠口的人,不是归人,只是一个过客。

    吴雪懒洋洋地支着脸,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的光景,晨间活跃的鸟雀叽叽喳喳地落在枝叶繁茂的树,而吴雪只觉得昏昏欲睡,提不起来精神。

    反观蝶梦,她依旧显得兴致勃勃,嘴角微微翘,手不停地拨弄着酒杯,时不时地品尝一下里面的茶水。

    他们已经在这酒馆里坐了有一段时间了,其间好几次吴雪都差点睡着,他很好奇,为什么蝶梦执意要来这家小酒馆里坐一坐,吴雪感觉这并不是在消磨时间,而是在消磨生命。

    于是,吴雪懒洋洋地问道:“这都快天亮了,我们该回去睡觉了吧?”

    蝶梦笑盈盈地放下茶杯,说道:“再坐一会儿,等早市热闹起来,我们再走不迟……”

    吴雪强打着精神,推开了窗户,外面街道的清风吹拂进这间小酒馆里,那温软如丝的风抚摸着吴雪的脸,温热里带着丝丝的凉意,他觉得很清爽,倦意也被驱散了几分。

    “为什么要等到早市?”吴雪看着窗外的街景,空寂无人,唯有新雨涤【】荡后的明灿景象。他打了个哈欠,将目光投向蝶梦笑吟吟的玉颜。

    蝶梦笑道:“你想啊,之前那两个什么‘横竖都是死’大侠如此凶暴,杀人不眨眼,而且轻功身法也很好,我们就算是跑得再快,也难逃厄运。我们不如在此喝点茶,吃点点心垫垫肚子,等到早市人多的时候,我们混在人群中间,不就自然而然逃出生天了么?”

    听到那“横竖都是死”之处,吴雪忽而噗嗤一笑,蝶梦脸浮现一抹愠红,恨恨道:“你这家伙,真也不识好歹!我好心出主意,你还笑话我?!”

    吴雪抱歉地摆摆手,说道:“他们若是听了称号被人改了,估计会气疯掉!”

    不过他转念一想,蝶梦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加胡一平和那个黑衣汉子,他们一共有四个人,而且是朝着两个方向分开跑的,那庞中贤和邓苦艾就比须分开追击。追击的方式就是一览无余,站在高处自是绝佳位置。而他们躲在偌大临江城其间一家小酒馆里,任是他在楼望断天涯,也是看不到他们的。

    吴雪只觉得思绪都懒洋洋的,难以周转,他长长打了个哈欠,静静等着街的人流多起来,一直等到他们的衣服都被热风吹干了,天依旧是不尽亮。

    而且和他们一样,这间小酒馆里,还有六个人,他们一身农家扮相,可是总让吴雪觉得古怪,却又说不来是哪里古怪,就像他之前对蝶梦说的,要说古怪,那也就是他们的眼神古怪,普通人的眼睛里怎么会有那么困惑、怀疑、紧张、冷的神情?

    这个问题一直等到从店外面阔步走进来三个人,吴雪才算是有了点底。

    那三个人分别被称为“搅江龙”、“下山虎”、“神力猿”。蝶梦捂着嘴巴,憋着笑,悄声道:“什么都是畜生?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么?”

    吴雪心中一紧,看向那边那几人,见他们正神情凛然聊得欢快,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吴雪微微蹙眉,喃喃道:“五卫郎?玉拳郎……”

    蝶梦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芒,俏皮地眨眨眼,问道:“‘五味郎’是什么啊?难道是哪个地方的五香料子么?我喜欢麻辣的,不喜欢五香的……”

    吴雪原本正在喝着茶,偷听那边几人的谈话,他听到蝶梦把“五卫郎”认作了“五味郎”,顿时没忍住,噗嗤一口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他这一下直接将那几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被九双充满怀疑、阴鸷的目光盯着,吴雪顿时感觉像是被几把寒冷的刀子刮一般,只见吴雪笑着擦了擦嘴巴,伸出手指在蝶梦鼻子轻轻一弹,嗔怪道:“瞧你说的蠢笑话!”

    蝶梦捂着鼻子,嘟囔道:“哥哥……我……我知道啦……”

    那边那几人见吴雪和蝶梦二人嬉嬉闹闹的模样,又听了他们的对话,只把他们当成了一对兄妹,便不再理会,兀自交谈起来。

    吴雪瞥了瞥那边,见他们收了怀疑的目光,这才松了口气,嗔怪似的看向蝶梦。

    蝶梦被他看得很是不自在,将红红的脸转向一边,嘟囔道:“干什么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惊小怪!”

    吴雪扶额苦笑,无奈道:“五卫郎不是五味郎,这是夏朝开国皇帝亲率的五个将领的统称……”

    蝶梦迷瞪地点点头,说道:“我还以为是香料呢……”接着,她转而问道:“刚才他们说,这五卫郎不是告老还乡,尊享荣华富贵了么?”

    吴雪摇摇头,轻声道:“五卫郎在建国初期功勋卓著,显赫一时,夏国皇帝自然是不会放心将他们放解归乡。”

    “那他们被夏皇给杀了?!”蝶梦瞪大了双眼,有些惊恐,“就像是所有建国的皇帝一样,大肆屠戮功臣?”

    吴雪笑道:“没有,他们都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夏皇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只是将他们的兵权全部集中在了自己一人身,让他们留在天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升官进爵,但不再给他们实权了。”

    蝶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这倒是不错的结局啊,功成身退,他们也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何必再流血呢?与其玩官弄权,不如老老实实回家抱着老婆孩子,过美日子去!”

    吴雪哈哈一笑,伸出手指又要去弹蝶梦的鼻子,不过这一次她逃得很快,在吴雪出手以前,就早早地笑着避开了去。

    “你说的有道理。”吴雪说道,“五卫郎被夏皇封世袭公爵,留驻天都,说是皇帝念及旧情,不想离故人过远,实则是把他们留在眼皮子底下监管。”

    “那可真是挺惨的,虽然吃喝不愁,又有一等公爵头衔彪炳门楣,但是却没有自由。”蝶梦无不惋惜地说道。

    吴雪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虽然在建国初五卫郎是被留在天都严加看管的,但是老一代的五卫郎逝世之后,在朝中的威望自然就消弱了几分,朝廷也就不再对其子女实施‘禁令’,可以世代享受公爵的名号了。”

    蝶梦笑道:“这倒是不错啊……”她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灼灼闪动着瞥向吴雪,说道:“若是能弄个爵位什么的,子子孙孙后代都不用愁了!”

    吴雪苦笑道:“这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一个人掉脑袋也就算了,有时候是会连累家人的……”

    蝶梦问道:“诶?怎么这些你这家伙都知道?五卫郎什么的……”

    吴雪笑道:“我从前的家在离天都不远的芙蓉城,有一次靖平郎过寿,家父曾带我去瞧过一回,也算是打过照面的了……”

    蝶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看看那边那伙人,又将目光转向吴雪,神秘兮兮的凑近吴雪,小声道:“竟然能去开国公爵的府中做客,看来你父亲来头也不小嘛……”

    吴雪神色有些黯淡,他微微一笑,笑得很苦涩,良久,他轻叹一声,喃喃说道:“小么?大么?我也不知道。”

    蝶梦引诱似的接着他的话,略显惊讶地说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吴雪微微蹙起眉头,神情有些恍惚,“我的脑海里留存的只有一些残缺的碎片,无法完整的拼凑出过去的记忆……”

    “那你总该对家里了结一点吧?”蝶梦笑道。

    这个问题,兰儿曾经也跟他说过,只是吴雪每次想起过去,就好像是被丢进了一片迷雾之中,看着那些有些熟悉的身影闪过,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究竟是谁。他感觉自己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就像是做了噩梦的迷途者一般,他找不到这条迷宫的出口,只能在里面久久的逡巡着。

    吴雪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对家中的事,一点也不了解……我只知道父亲他武功不错,其他的,比如他是干什么的,家里其他人是干什么的,我一概不知……”

    沉默一阵,像是海底一般的沉静,蝶梦嘟囔一声:“败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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