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在蛐蛐达人看来,那就像是两个死者在对他磕头一般。临江多迷信者,多人为此深信不疑。有敬畏心自然是好的,总比毫无信仰、毫无坚守的人要好。但凡事讲究一个度,过了叫迷信,可以信,但是不能太迷。而对于信仰来说,未必就是某种神邸一般的虚无存在。每个人心中都该有所信仰,但不是要过分去迷信。毫无信仰是很可怕的。那是一种形而(此指“道”)的存在,也是一个人该有的底线。若无内心所坚守的东西,出现什么事,在吴雪看来都不是什么怪事。

    他自知此事缺德,便在心里连连念叨。可蝶梦却为此而恨透了他,只把他当成了一个内心阴暗的变态。若是为仵作,此乃天职。

    那蛐蛐达人眼见着死者如此般诡异形式,登时被吓掉了半条命,他接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再无退路。他额头冷汗直冒,心想:“这大白天的,难道真就闹鬼了不成?难道是因为此地污秽阴暗,这才积怨成阴,作祟人间么?”

    就在此时,只听那从那边传来一句话:“是何人扰我等亡灵清净?”那声音颇为呕哑低沉,这一冷不丁响起,蛐蛐达人双腿抖个不停,下方还浸了一摊水渍。

    他心里的恐惧已经把它压垮,只见他立时“噗通”一跪,连连磕头道:“鬼怪神仙饶命!大仙饶命啊!小人是无意间冒犯于此,大仙饶命!!!”

    停顿了一阵子,只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无意冒犯?哼,那么为什么我等会冤死于此?!还不快速速招来!”

    那蛐蛐达人跪伏在地,像是一只大蛐蛐一样,身体颤抖着说道:“大仙饶命!大仙你们的命不是我害的,全是他们出的主意!”

    “哦?他们?他们是谁?”

    那蛐蛐达人犹豫片刻,只听那声音又像是低吼道:“看来你只是一个满嘴谎言的贼人……我无端命丧黄泉,还未得如土安息,怨念留存于世间。今个儿可倒好,你这贼子亲自送门来,可降地之极阴,定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闻言辞颇为惧戾,蛐蛐达人登时吓得一哆嗦,直把头磕地“咚咚”作响,嘴里喊道:“仙爷饶命!仙爷饶命!小的跟此事无关啊,仙爷明鉴!”

    “哦?无关,怎么个无关法?你若真是良善,我等自然不会加害与你!”

    蛐蛐达人颤巍巍地说道:“小的已经说了,都是他们的主意,连杀害诸位仙爷也是他们亲手抄刀,小的只是迫于无奈被拉扯进来而已!仙爷明鉴,小的只是想保了自己一条狗命,可万万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啊!仙爷!”

    “哦?如此说来,我等倒是糊涂误会你了,唔?!”

    蛐蛐达人连连告饶,说道:“仙爷怎么会糊涂,全是小的糊涂,轻信了他们的鬼话,要是知道他们会杀人灭口,小的就算是死也不敢相信他们啊!仙爷饶命啊!在下有八十老母,下有不争气的小儿,仙爷就饶了小的一条命吧!”

    “你倒有点孝心……”

    那“神仙”思忖片刻,便问道:“我们心有怨念,因此困留人间,心里时时念叨加害于我等之人,定要教他们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见那“神仙”怨念尤深,蛐蛐达人顿时被吓了一跳,惊惶道:“小的说得句句属实,如有不属实,天打五雷轰!堕入地狱深渊,不得超生!!!”

    可天公不作美,偏偏在此时又是一道电闪雷鸣,接着便听外面的雨声忽而急骤而降,满人间荒唐作响。

    蝶梦一直在旁边凝神听着吴雪装神弄鬼,直被这一下抖得发笑,心想:“怕真不是没做什么好事,全作恶去了!”

    那蛐蛐达人闻雷声顿起,而又一股冷风从监狱入口灌了进来,登时满间灯火飘忽,幽影闪动,好似有千百魔鬼降临与人间,他顿时吓得惊叫了一声,心里愈发恐惧,态度愈发恭敬。

    只听他的叩头声盖住了声势浩繁的雷雨声,满监狱里皆是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仙爷!仙爷饶命!小的说得句句属实!此般电闪雷鸣,乃天意,非小的信口雌黄!”

    吴雪暗暗叹了口气,让嗓子休息了片刻,便又压着声音戾然道:“谅你也不敢欺瞒……”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就连着深幽的牢狱都忽地亮起了白光,那蛐蛐达人手里的蛐蛐也撂了,接连叩首,再抬起头来便见他满额是血。

    “小的不想干的……是他们那群恶徒逼我干的,我要是不干,全家人的性命可就遭殃了!!!”

    蛐蛐达人骇然已极,见满监狱里鬼影狂舞,登时趴在了地,连眼睛都不敢再睁开了,与此同时,他面和下面的阀门同时失去了控制。

    只听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小的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诸位仙爷,小的从小就没敢干过什么坏事,可为什么老天要对我如此不公?!我从小就受冷落,没人跟我做朋友,更是没有人会愿意嫁给我!可好歹我还有疼我爱我的双亲,可偏偏为什么老天连他们也要夺走?!苍天无眼!!!

    我父亲给人恶少们打了,却还说是自己从山跌下来了,可小的家贫穷潦倒,更是没有亲戚关系……所以他就只能白白等死了!我母亲悲恸过度,加之她本就身有顽疾,不久也撒手人寰……

    我受尽了冷眼嘲笑,众人以我的痛苦为乐,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定要将来干一番大事业,让他们主动向我打招呼……嘿嘿……可就算是成了此间一员又怎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都会有恶徒存在!那为什么我不成为那个大恶徒,去狠狠踩踏别人的嘴脸,反而要叫自己受辱?!”

    说着,蛐蛐达人狂笑不止,他头紧紧挨着地,他的呼吸很急促,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的手指死死扣着冰凉潮湿的地面。只见那地面被他扣出了道道抓痕,连带着指甲和血迹,一同发出怪异的咯吱声。他在咬他的牙齿。

    “而当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心甘情愿地加入了他们……只有他们不会对我冷嘲热讽,我们都是用心一气的好朋友……他们让我代替成为他们安插在这里的眼线,直到有一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玉爵爷……”

    说到此处,他恨得咬牙切齿,像是野兽一般低吼道:

    “什么狗屁爵爷!装腔作势,未见得是真心为黎民苍生……嘿嘿嘿……只有他们才能……才能……洗刷人间污迹……他们是风雨雷电……”

    说到此处,吴雪和蝶梦皆是神情黯然,心里好像堵着什么,可就是无法排解释怀。

    蛐蛐达人已然癫狂,他愤恨地抓着地面,完全没了疼痛,只是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如此来回,指骨已见。他的语言愈发碎片化,多有词不达意的地方存在,与其说他是在说一段话,不如他是在表达自己的一种情绪。

    “天老爷……林间小白兔,林间小白兔!!!白光,白光!他们才把我当自己人……哈哈哈……我是我自己人,他们是和自己人……风雨雷电!我是这里的暗线,他们说我是这里的暗线!我是这里的唯一一个昏睡者……我想昏睡,我想昏睡……我想白天代替黑夜,我想花朵代替死亡,我想江河汇涌成海,我想清白凝结成蓝天白云,我想……我想……

    我只是协助者……我是他们的眼线是他们的朋友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抓捕了一批人……那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些人……那人人!那些人……全都是怪物的饵料……他们要我给他们通风报信,我发现不了他们……我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明!我的世界将会一片漆黑!可他们无处不在……无处不在!也许此刻就在我们身边……他一定在的……那种不需要言语便能知晓一切的秘密……

    我们只是沙砾……岩石成沙。我们都是时间的弥留物……他们就在这里,他们就在我们的身边!他们已经降临,他们让我成为他们的内线……我给他们通风报信……这是我的使命……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你可曾看见那**大海?

    他们替换了他们,他们死于此处,却又生于此处……他们无处不在……我是他们的内线……一半黑一半明,沉沦不过两百载……兴盛不过……我们现在还在,我们现在已经消失……被吞噬……

    他们在我这里,就在我身边,他们想要救走那几个反贼……他们救走了那几个反贼……玉爵爷去追他们……可她注定只是徒劳无功……注定徒劳无功……她只是一个渺小的人,无法改变江河湖海流行的浪潮……你我皆是一样……”

    吴雪和蝶梦听他疯言疯语至此,终是那:一声喟叹了无痕,满天悲怆语难尽。他们久久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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