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鬼面人说出这个名字时,狗皮三不以为意,只是把它当做一个跟很多拥有无用热血之人创立的类似的小门会,迟早会被庞然大物所倾轧,所吞噬。后来一日鬼枭门在时穗坐稳,以至于其势力影响到周边地带的生态时,狗皮三这才反应过来,当时那个鬼面人并不是以一种戏谑玩弄的心态创立这个门会,当晚他所说的一切,也全部真实不虚。

    “……鬼枭门?”狗皮三念叨一遍,随即笑了一声,悠悠道:“那么,你算是我们的首领了?”

    鬼面人从鼻子里发出两声沉闷且狡诈的笑,悠然道:“并不是。你们的首领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就是沧澜派的叛逃高徒……”

    狗皮三疑道:“哦?那少林派的高僧岂会甘拜沧澜派弟子脚下?”

    鬼面人笑道:“你想的很好,也很细致入微。”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个你无须担心,他们全都有求于我,他们能活着到这里,也还是因为我。而且那个少林邪僧受了重伤,此后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也不会对门主之位形成有力的冲击……”

    狗皮三戏谑地笑道:“呵,那你岂不是我们幕后的幕后的首领了?”

    鬼面人哼哼一笑,淡淡道:“我绝不插手鬼枭门事务,这些全部交由你们内部人士解决。无论是门会目的,还是奉行原则,这些全部由你们来制定。”

    狗皮三忖度片刻,态度虽然迟疑不决,但眼睛里已经闪起心动的光芒。他需要力量,不光是自己的力量,还有可以拧成一股绳的力量,足以对此地的其他商会、钱庄形成优势,还有那个始终令他如鲠在喉的“城外贼村”。

    他眼中的渴望与热切,全部被鬼面人一双阴沉狡诈的眼睛所洞悉,他无须多言,因为诸如狗皮三这样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在夹缝里苟且求生的人,会踊跃加入到这个阵营里。他早在创立一个实验性的门会的想法在脑海里初步成型之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这些活不下去的人,只需一丁点好处就可以让他们俯首帖耳,唯他马首是瞻,然后……

    “成为灾祸……”鬼面人一双阴恻恻的眼睛盯着狗皮三,他知道,这个人已经无路可走。“然后……哼哼……成为一个让所有旧势力不得不忌惮的灾祸!”

    “最后……”狗皮三常常舒缓了一口沉闷已久的气息,幽幽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鬼面人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哀怜地投向了沉睡的柳四娘。她睡得并不安稳,尽管她已经睡着,但还是被囚禁在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那梦境里的恐怖全部彰显在她痛苦的脸。虽然是这副纠结苦痛之色,但还是让鬼面人想起了他贫瘠生命里永恒的笑颜,她仿佛是被寒冰冻结的花朵,沉睡在了他虚构的美好世界里,现实再与她无关。

    “嘛……谁知道呢……”他幽幽道,“或许是为了一个新世界?”

    鬼面人冷冷笑了两声,仿佛叹息般幽幽道:“我找到了原本可以填补内心空缺的花海,可惜被摧残殆尽。你找到了么?在这样的世界……”

    狗皮三忘记了很多细节,但还一直记得鬼面人那阴鸷且沉闷的眼眸里闪烁的苦痛,还有他发自内心的疑问。这些年下来,他找到了他内心的花么?还是沉沦在难以言明的痛苦之中?他究竟是在与什么样的自己作对?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为什么出发,也忘记了当初看着沉睡的柳四娘时暗发的毒誓。

    他已经被这个纷繁复杂、花里胡哨的世界所迷惑,忘记了鬼枭门创立那天与一众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许下的誓言。

    他忘记了自己的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习惯顶着别人的脸,那些痴情少女青睐的情郎的脸,偷偷跟她们幽会,享受虚假的温情与缠绵。直到后来一天,他的小把戏被翎歌戳穿,早已经扫地的颜面再次被他想起,可惜他却已经捡不起来了。

    在这场时穗府的大乱局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背靠着月霞,像是一个看客一般坐在屋脊,清风拂动他黑色的衣摆,他的脸躲在面具后面,面具躲在夜晚的阴影里,唯有那一双阴沉又狂热充满了矛盾的眼睛时隔多年依旧未变。

    他看着与小公子对峙的狗皮三,又看了看他的手腕,喃喃自语道:“时隔这么多年,也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时穗府已经不再是他当初的出发点,而是一个困住他的囚笼,还有可能会是埋葬他的坟墓。”

    他暗暗叹了口气,幽幽道:“折瑶峒的‘北海溟鸣掌’与‘北海冥溟掌’也分辨不清……或许是太高看他们了……”

    接着,他又看向另一边,那里翎歌与三花姑娘正和郝仁交手,一番缠斗下来,依旧未分出胜负,战况反而愈演愈烈。翎歌与三花姑娘久未落败,这点倒是让面具人颇为好奇。他盯着分开拉扯着郝仁的二女,先是将目光落在了翎歌身,疑惑道:“难道玉先凤并没有将真才实学教给她?”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不……不是……她只是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功力……这是为何?”

    他又将目光投向三花姑娘,不禁笑了一声,悠然道:“真是有趣,一群看似毫不相干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齐聚一堂。雪容啊雪容,为了你一个特殊的人,我们所有人都在围绕着你展开布局……”

    他看向身侧的人,那个人似乎陷入了沉睡,她的面貌正如他梦寐以求之人神似。恐怕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失踪多时的若生兰,竟然被面具人掳去。

    面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仿佛要从这个女孩的脸解读出他从前未有解读过的回答。可惜,他明白,这个女孩不是她,她只是她生命的延续,一个流着她血液的人。

    “你母亲看到这一切,或许会感到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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