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慎釐也没想到公输般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话给挡了回来,一时间打好的腹稿只能憋屈地被他吞了回去。

    公输般的眼神阴鸷,在烛火光芒跳动之中,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老夜枭,嘶哑的笑声莫名令人感觉到骨髓里涌上来一股寒意“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做什么?你身为墨狄的大弟子,结果修行到了这个年纪还进不了宗师境界,自知靠修为拦不住我,于是就想先用言辞稳住我,甚至……威胁我?”

    他咳嗽着笑了一声,语气不善道“在你看来,我公输般是那种愿意好好听人说话的人么?还是说,我离开稷城这么些年,墨家的小辈们已经自甘堕落到了这般程度,不求以堂堂正正的实力胜过对手,都想背靠着墨家这座大山做个说客,以为事事都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退敌千里?”

    “笑话!”明明刚刚还是个微微佝偻着的老人,此刻当他挺直了背部,却突然好像猛地拔高了一丈,声若洪钟,甚至卷起了一阵狂风,轰隆隆地拍击到了众人的脸上。

    慎釐满脸都是惊骇之色,恐惧地向后退了两步,随后听见两声闷哼随之响起,发现两名弟子居然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了下去,双目紧紧地闭着,咬着牙关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苎麻!武披!”相比较其他人,这两名弟子年纪最轻,修为最差,又在刚刚坠落的时候受了些伤,此刻被公输般的一声带着气血震荡的怒喝,竟是直接牵动了伤势,导致气血逆流昏了过去。

    而公输般向前踏出一步,冷冷地注视着慎釐道“我知道你听过我的课,但大概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武工经》是我写的,若你以为我真是一个会拘泥于小节的人,被你三言两语轻易说动,那当初就不可能去研究那些杀人兵器。”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公输般突然伸出了手,缓缓向着怀中伸去,好像是想要取出什么一般。

    但也正是这个动作,使得这些原本就已经十分不安的墨家弟子们越发慌乱,甚至在这一刻,慎釐分明听见了机关弩上限的声音!

    “不……”慎釐的瞳孔猛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喊出了声,然而随着机括的弹动声响起,三支弩箭已决绝地离弦而出,化作了昏暗烛火之中的一缕杀机,直冲向公输般的面门和心窝!

    要点燃一把大火,只需要一个微弱的火星。

    也就是在这一刻开始,慎釐原本还想维持的安宁生生地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从中流淌出了滚烫的岩浆。

    这一次跟随着慎釐来的一共有三十人,虽说这些人在升降“鱼梯”之中伤了五个,然后又有两人留在了升降梯旁照顾伤者,可在场的墨家弟子还是不少。

    而当这群墨家弟子真正开始出手的时候,天枢层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暗弩和机关在一瞬间被释放出来。

    “嗤嗤嗤嗤嗤嗤嗤……”弩箭的声音显得十分凄厉,形状就像是一群饥渴的飞蝗,短短一个呼吸时间就跨越了十丈距离,去到了公输般的面前。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人手持金刚伞这样的兵器,当猛然推动拉杆的那一刻,金刚伞的伞叶轰然向外张开,如同绽放开的金铁之花,蒺藜、飞刀、钢针种种远程利器紧随其后,不甘示弱。

    铺天盖地的锐器如大雨倾泻而下,换成是旁人只怕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被射成了一个马蜂窝,横死当场。

    然而站在中心的却是公输般。

    一个宗师境界的高手,除非先以铁骑轮番冲击耗尽他的气血,再以这些手段做补充,还算有成功的机会。可今天公输般站在原地,根本没跟谁交过手,气血必定充盈,又怎么可能中这样的招数?

    不出意料的是,随着公输般那宽大长袖猛然地一抬一扫之间,明明是柔软的袖子却像是拥有了金铁一般的硬度,随着“叮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无数的弩箭钢针居然在这样一扫之下纷纷落地!

    甚至,随着公输般单手旋转,宽大的袖子如同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卷起到手臂上。

    他出手如拈花。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众人甚至只能看见他手的残影,公输般却真就把那些射向他的暗器一个接一个地握在了手里!

    “还给你。”公输般嗤笑一声,随后手部微微发力,伴随着一股激射而出的气劲,无数的暗器反向射出,直接把那些紧随在暗器后准备对公输般发动袭击的墨家弟子射得倒下了七人。

    随后他那条完好的腿在地板上狠狠一踩,强大的气血顿时激起地上的无数灰尘,手掌再度一挥,两声闷哼从他的背后响起,两名小宗师境界的墨家弟子先是吃了一击气劲,两眼有些发黑,随后胸口一痛,一时间不知有多少暗器直接透入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这些暗器虽没有淬毒,上面携带着的却是公输般可怕的力量,不但迅捷,而且势大力沉,几乎像一颗颗攻城锤直接撞上了他们的身子。

    这股力量不但摧毁了他们的气血根基,更撞碎了他们的五脏六腑,等到两人落地,已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了。

    剩下的墨家弟子很多境界还未到小宗师,面对这样的强者更是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看见一群人好像挡车的螳螂,随后又化作被秋风扫清的落叶,纷纷向外倒飞回来。

    这些仅仅发生在五个呼吸之间。

    此时,墨家二十几名弟子,已没有几人还能站着,即使站着,也已经被公输般吓破了胆,颤巍巍地握着手中的兵器,只敢恐惧地向后退却。

    但一切似乎并未完结。

    在扫清这些敌人之后,公输般微微侧目,看向了一个一处显得阴暗的地方,只一个抬手之间,他的袖口里响起两道呼啸的风声,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那人胸口插着两支短小的弩箭,竟有一大半都深入到了血肉之中,鲜血顺着箭尾缓缓滴落到地上。

    “左边一个,右边两个,你后面还藏着一个……墨者这些伎俩还真是没什么变化,实在无趣。”公输般作出遗憾的样子摇了摇头,随后几乎眨眼间,他右手边的阴影里,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地跳跃而出!

    墨者的剑向来由那些在机关城里的铸剑师们所铸,锋利无匹,虽然还算不得当世名剑,要刺破一个人的血肉却是轻而易举。

    但慎釐的双瞳依然缩成了针眼般,烛火被风吹动的那一刻,他已经清晰地感觉到了原本藏在自己身后的墨者也跟着跃了出去,左手捏着剑诀,从剑脊上一扫而过,像是在黑暗中亮起一道电光。

    这几人,除了刚刚中箭倒下的那人之外,全部都是小宗师境界的高手,平日里一直贴身跟着慎釐担任他的护卫,必要的时候,会化作黑暗里的一把利刃,扫平障碍。

    先前慎釐跟公输般对峙的时候,他们凭借着墨者的本能已经潜入了黑暗之中,找到了自以为最合适的刺杀位置。

    站在中心的公输般已经很老了,若论起年龄,他甚至比巨子还大上八岁,当年那场动乱之中,他又失去了一条腿,只能借助假肢才能站立。

    此时面对三人的凌厉杀机,他似乎一下子变得佝偻了许多,叹息之中满是垂老迟暮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寸步未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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