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苦进京那一年,被测验出五等小天众,虽然在学子当中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但与之相比,姬破虏与白星的三等真名,姬御宇的二等真名,都远远超出他一大截。其中作为东宫之主的姬御宇,其耀眼的光芒,直逼当时各大道统的天才新星。倘若其时有天辰榜,姬御宇的名字必然高挂前十之列,而李苦,不过是低到尘埃里的一个兵蛮子,至少在当时的姬御宇眼中是如此;可是没想到,仅仅才一年,李苦就把学宫里的大部分天之骄子给揍了,包括他姬御宇。李苦因此被破格调到仅仅只有十个人的天字班里。

    “正所谓形而上者为道,形而下者为器。这句话放到修行里面,意思就是说,能够领悟捕捉到法门根本的,就能见微知著,参透大道;不能领悟捕捉到法门根本的,哪怕修成了,也只不过是徒有其形,就好像没有灵魂的工具。假如将其继续延伸……”

    班昭那个时候还没有入朝为官,是学宫出了名的老学究。作为天才云集的天字班里的教谕之一,他时常能讲出发人深省的经义,所以学生们都十分喜欢听他讲话,唯独李苦,不是睡觉就是调皮捣蛋。这不今日又在课上睡着了,呼噜声打得震天响,打断了班昭的讲课。

    坐在李苦旁边的白星有些难为情,连忙扯着李苦的衣服,试图将他唤醒。

    “不用叫醒他了。”班昭微笑着阻止,“这小子昨夜跑去我那里偷酒,喝到天光将明,今日不缺勤,能来上堂已不易,就让他睡吧。”

    酒就这么好喝吗?白星奇怪地想着。

    其余的人,包括姬破虏在内,都不免有些嫉妒李苦的待遇,这可是昭夫子的课,整个学宫七万多名学子能求得昭夫子上一堂课,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怕是他们天字班,每三日也才得一堂课,多了还没有。而这样的昭夫子,居然如此偏袒一个学生,叫他们怎能不有别的想法。

    姬御宇比李苦还小两岁,其时还是锐意无限的风华少年,当即不服地叫起来:“昭夫子偏心,我前次因伤缺席,您可是派了助学来把我好一通教训!李苦这小子当堂睡觉,藐视师长威严,简直视‘尊亲法纪’如无物,这样的学生如不好好教训,夫子的威严何在,学宫的颜面何在!”

    班昭笑道:“殿下言重了,老夫是派助学去送笔记,哪有任何关于教训的只言片语。至于李苦,诸君若能像他一样准确完成老夫的课题,便是全年缺勤,又有什么妨害呢?好了,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接着方才继续讲,哦对了,老夫讲到哪里了?”

    “形而上者为道,形而下者为器。”白星小声地提醒。

    “对,这句话的意思已经解释过了,那么假如将其继续延伸,这句话还有劝告的含义。劝告什么呢?夫立于天地者,上而等形不器,就是劝告诸君不可满足于一技之长,应通晓古今,博采众长,那样无论到了哪个位置都能胜任,修行者尤其如此,望诸君时刻记得,修行者不器……”

    两个时辰的课时逐渐溜走,班昭讲了两个时辰,李苦就睡了两个时辰,到了下学还不醒。

    昭夫子已离去,班内众学子也一一起身准备告别,姬御宇来到白星的课桌旁,彬彬有礼地道:“今晚宫中有从东海运来的鳕鱼,错过今日就吃不到了,在下想请白星姑娘赏个脸,进宫吃个便饭如何?”

    “我倒是不曾听说有鳕鱼运来,太子好口福啊。”姬破虏也走过来,向白星笑着说,“不过白星姑娘,宫中宫禁森严,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你这样随性洒脱的姑娘,还是跟我回穆王府喝个粗茶吧。”他因三等真名得了封王,但是赐下的王府却很粗陋,被嘲笑是破落王。

    其余学子半数是权贵出身,他们也都被白星深深吸引,毕竟学宫里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人美心善天赋才情又都极高的姑娘了。只是他们又哪敢跟这二位争,只能一旁看戏。

    白星有些苦恼,她来人界的目的,是为了找寻两界和平共处的方法,为此她需要深入学习了解人族的生活习俗与习性,可以想见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需要待在人界,所以两边她都不愿得罪。

    “太子殿下,穆王殿下,感谢二位的好意,我还是喜欢跟大家一起在饭堂用饭。”白星最终选择了忠于自己的内心。

    姬御宇把冷冰冰的眼神从姬破虏的身上收回来,不甘心地继续邀请道:“白星姑娘,你上次不是说想去城北的庄园参观么?正巧那里有好几个庄园都在我名下,你若是肯赏脸陪我吃一顿饭,参观庄园的事包在我身上。”

    姬破虏不甘示弱,立刻接上去道:“城北的庄园种的无非就是葡萄杨梅一类的果子,白星姑娘,我在城南有一处庄子,里面栽满了奇花异卉,保证你大开眼界。”

    “穆王是非要跟我过不去了?”姬御宇冷冷道。

    “太子说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家公平竞争而已。”姬破虏笑道。

    眼看二人针锋相对,火药味渐浓,白星苦恼不已,突觉小手被捉住,拖着就往外走。心中先是一凛,对方这一手擒拿当真是又快又准,她竟没能反应;跟着又一羞,原来是李苦醒了,听到二人争吵,二话不说牵了她就走。

    争吵二人眼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气得追上去拦住,姬御宇看到李苦堂而皇之地牵住白星的手,后者虽然一脸娇羞却没有反抗,当下是旧恨添新仇,怒叫道:“李苦,你,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快给我放开她!”

    李苦嘴角微露嘲讽,“怎么,前天挨的揍不够,还想再来一顿?”

    姬御宇下意识地捂了捂右边眼窝,虽然已经很浅,但上面还是有着淡淡的淤青。“你,你敢对我不敬?”

    李苦道:“学宫里面人人平等,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说的。我告诉你们,不想挨揍就滚远点,以后少给我招惹她,她是老子罩的女人!”说毕牵了白星径自离去。

    姬破虏暗暗冷笑,追上去喊道:“二位可是去饭堂,正巧我肚子也饿了,一道吃个便饭吧。”

    “滚!”李苦头也不回地道。

    “好,那本王就不打扰二位花前月下了。”姬破虏耸耸肩,转了个方向回王府去了。

    李苦牵着白星到了无人处,就松开了她,也没说话,闷着头继续往前走。白星的脸上还有些烧,二人认识已有一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肌肤之亲,她的心脏如小鹿乱撞那样不肯安定下来,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李苦忽然埋怨道:“你不爱跟他们玩,直接走人便是了,害这两个白痴在我旁边吵个没完没了!”

    原来是因为吵。

    白星的心情一黯,“那我以后直接走,不再吵你睡觉了。”

    李苦道:“以后不用了。”

    白星道:“啊?”

    李苦停下脚步,回身看着白星,没好气地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都放话要罩着你了,那两个要是还骚扰你,我能不出头?”

    白星的心情一下子又明媚起来,“那,那就拜托你了。对了,你昨晚真的跑去偷昭夫子的酒了?”

    “是啊,不过被他抓到了。”李苦道。

    白星好奇道:“酒真的那么好喝吗?”

    李苦匝了匝嘴:“好喝个屁!那个养我的老头最近迷上了赌博,我已经三个月没收到钱了,我去偷老昭……咳咳,先生的酒,然后拿去卖点钱吃饭。我告诉你,这老头是个闷骚,我每次被他抓到,就被逼着陪他喝酒,他一喝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什么话都说,比如他说他当了一辈子的童男,特别后悔,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特别想去天上人间叫个姑娘来陪……”他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白星,只见小姑娘的脸已是一片通红,顿时讪讪一笑,“对了,他告诉我这些话不能说给别人听,否则会损害他伟岸光明的形象。呸,他有什么形象,就是一个好色的臭老头!”

    白星脸红道:“我借,借给你钱吧,你别去偷了。”

    “笑话,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花女人的钱!”李苦扭头就走,不两步又停住,回过头去,一双眼睛贼溜溜地看着白星,“算不算利子?”

    白星哭笑不得道:“不会跟你算的,等你以后能挣钱了再还给我。”

    此后三年,李苦基本吃白星的,喝白星的,人称大禹学宫第一小白脸。不过在这三年间,不但学宫,整个天上京都被李苦折腾得鸡飞狗跳,史称最黑暗的李苦年。

    李苦回忆着当年的点点滴滴,苦涩的酒仿佛也变得香甜起来。他朦朦胧胧地趴下去,隐约听到酒馆的伙计大声说着什么:

    “快看天机簿,当年跟龙皇争天下的离恨天重新出世了,还颁发了一条讨伐书,痛诉今上种种罪行,号召天下诸侯兵发龙皇境……”

    “终于开始了。”李苦睡过去前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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