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河面,独有的暗红色水流,浩浩荡荡东向去。

    此处正是红河与墩河的汇流处,天然形成了聚居之所。坐拥此地的升龙府,宛若北方邻国的南北两京一样,占据了重要的地理位置:无论从南方到北方,还是从内地到沿海,升龙府所处,均是安南内外交流必经之地。

    可惜,不速之客们貌似也是这样认为的。近段时间内,彼辈频频来袭,大有长居此地之意。

    时光已经走到1632年的1月下旬。自从前两次毫无预兆蛮横不讲理的炮击行动过后,这已经是南下舰队旬月来,第三次光临升龙府了。

    不过这次,情况发生了变化。相对前两回合来说,再次莅临“下邦”的上国舰队,并没有一来就发动攻势,而是摆开架势,停在了两河交汇处。

    貌似是来兜风的?

    远远望去,满载排水量超过1500吨的抚远号战列舰,犹如众星拱月般,被大批舰船围在河口中央。

    这艘令安南人民又恨又怕的帝国主义战舰,此刻并没有打开炮窗,而是放下锚链,收起半帆,在舒适的1月暖风里,随波起伏,一副悠哉模样。

    事实上,今天战列舰确实是来兜风的。

    确切地说,是战舰的主人,终于想起来风景秀美的红河三角洲兜风了。

    抚远号宽大的后甲板上,一群大人物屁股底下坐着空桶,面前也是空桶上面临时盖了块木板做桌子。桌上摆满了罐头菜和铁听啤酒,正热热闹闹在开party。

    从现场看,这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战列舰甲板邀请酒会,明显已经持续了不少时间。与会人士大约都喝了不少,个个脸色涨红嗓门粗大,吼叫的声音飘荡在红河上方,仿佛要传入远方郁郁葱葱的无限雨林中去。

    “来,弟兄们,走一个!”

    很快,刚进行完一轮碰杯没多久,这边又有总兵张冬东大人端起了杯子。

    “又走?啥啥名目啊?”

    “咱们,祝曹总万寿无疆,老夏嗝,嗯,一般健康。”

    “好好好,老张这马屁好。来,干了,都干了啊。”

    话音未落,一堆墨绿色的军用搪瓷缸子砰砰撞在了一起。下一刻,伴随着啤酒花的香气,浓厚的白色泡沫从缸子里冒了出来。

    毫无疑问,能如此豪横喝啤酒,说如此豪横祝酒辞的,自然都是穿越人士。

    张冬东是今天喝得最多的一位。

    此君身份特殊。在广大土著面前,他是雄霸南天的大枭雄本尊。然而在穿越者内部,他的政治面貌也只是“群众”一员。

    不止如此。拜穿越人士独特的内部关系所赐,某些时候,张冬东这个群众甚至还要格外“谨言慎行”一点,以免被人喷他“僭越”,拿他这个李鬼去李逵面前邀功喷子这种职业是横跨多元位面永世不会湮灭的,哪怕在十七世纪,也有局域网喷子这种生物存在。

    所以总得来说,虽然这个位面很多大事件都离不开张冬东参与,但他通常都只是“出面不管事”,做好招牌貌似成了他唯一的工作。

    当然了,有失必有得。没有权利,自然也没有责任。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下的张冬东,当他从最初的别扭到习惯这一切后,反而从中找到了生存之道:玩呗。

    反正将来分蛋糕的时候,不会少他1克。

    所以他今天喝得最多——事实上此后但凡有内部party,比起那些有各种工作在身的“穿越社畜”来说,张冬东从来都是大碗喝酒的豪爽人士。

    喝多了,就要豪言壮语,或者叫胡说八道。这边张大人在刚刚说出美好的祝酒辞之后,又飘了。只见他斜靠在船帮,一手歪歪斜斜拿着缸子,另一手指着远处迷迷蒙蒙隐没在河雾中的安南国都升龙府,先是仰头大笑一声。

    摆足pose后,下一刻,张冬东用咏叹调的酒气,大声喷出了那句名言:“弟兄们,架起几门大炮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的历史进程,终于来到啦!饮胜!”

    一帮原本就在兴头上的酒鬼,听到这句话,顿时豪情万丈,怪叫鼓掌和口哨声纷纷响起。

    群魔乱舞的场面不堪入目。一帮正在状态的酒蒙子,没人有办法能让他们清醒,只能等自然散场。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一大堆人凑在一起,总会有不合群的那种。此刻,就在船尾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同样坐在空桶上的穿越众,正看笑话一样看着酒局上那干人,满脸嘲讽之色。

    话说,这一次曹总兵临时发车去安南,正经也是有不少搭车人士的。毕竟再怎么说,安南也算得上是有文法有武备的“千乘之国”。

    征伐这种千乘之国可和打部落鞑子不一样,这里面有重要的“未来国际关系行为准则”,在等待着初历此事的穿越人士去收集资料,去商讨建立。

    于是,上船的除了军方和外交部门的人之外,还有打算去收集一手资料的其他穿越众,以及农业,矿业等等杂七杂八的各路人马。

    总之,队伍很杂,各色人等都有。

    这会坐在船尾的两位,一个是魏虎,一个是马明。

    穿着一身改良中式立领外套的魏虎,身高体壮面目黝黑,像水管工多过于像会计,然而他穿越前实打实是注册会计师。

    这一次来安南,魏虎也属于临时起意。他对中古时代的小国财政运转很有兴趣,所以来调研一番。

    现如今的魏虎,身份是总兵府钱粮师爷。这个职务在后世有对应:国税局局长。

    统管着总兵府所有“实控区”税收工作的魏虎,在当下的环境里,实权要比后世同行强出许多。

    原因很简单:由于“初高中算数人才”极度缺乏,所以当下的“国税”和“地税”是两套招牌同一套人马,魏虎就是税收届真正的扛把子。

    魏虎在穿越众内部,还有另一层身份:反对党首脑,穿越高层人士中的一员。

    当初在台南纷乱的初期磨合中,魏虎就是少数派唐骑会的首脑。时至今日,虽说以夏先泽为首的保皇一派占据了主流,然而大家都清楚,最终还是需要一点反对派的。

    所以魏虎这帮人同样活得很滋润。

    再说了,就当下的环境,只要是个穿越者就要当大梁来用,管你是什么歪瓜裂枣,活得不滋润的还真没几个。

    坐在魏虎身旁的马明,是一建副总经理。

    属于皇汉成员的马明之所以能和魏虎谈得投机,肯定不是因为他会修柏油路,而是因为大家都是少数派成员。

    马明这次来安南,也是为了调研:热带环境下修筑城堡,以及修建“防御性社区”的前期准备工作。

    于是,在众多吃瓜群众和主流派系组成的甲板酒会上,魏虎和马明这两个异端就显得有点独特。这二位大概也不愿意与那帮花天酒地的“腐朽份子”为伍,于是只好找个角落自家喝点小酒了。

    “听听,听听这都胡说些什么。唉,愚蠹何其多也。”

    这时的魏虎,刚刚听见张冬东发骚。他一手晃动着军用茶缸里的啤酒,一边摇头:“这都算是家门口了,还是那一套殖民地思维。关键是还有如此多的蠢货附和唉,我看这破国药丸。”

    一旁马明同样也是啼笑皆非:“欧洲人当年就那几根葱,没办法才搞的殖民地。人家真要是人数够,抢过来变成自己的不好吗?”

    魏虎一脸无奈:“是啊,北美不就是现成例子。”

    魏虎的思路是正确的。

    虽说“群众”们还沉浸在做殖民者的荣光中,貌似要把旧世界受到的屈辱全部在这个位面奉还。然而像魏虎这种能接触到战略规划的高层人士,其实很清楚一件事:穿越势力是不打算搞什么殖民地的。

    或者说,即便搞殖民地,那也是一种短期行为,不会被用来当做长期国策。

    道理很简单:坐拥1亿人口的大明,穿越者的天然使命,必然是给本族基本盘开拓“眼光下的土地”,而不是去搞什么殖民地,等着当地土著有一天跳起来赶跑殖民者。

    嘲讽了一番酒蒙子后,魏虎和马明又就双方共同关心的下一个问题深入交换了意见:在已经到来的1632年度,经过曹川本人点头同意,穿越众内部的第二次全体大会,已经确定要召开,时间最晚不会晚于今年下半年。

    这次会议非常重要,是“建国”以来的首次全体大会,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会有一系列重大议题讨论表决。

    身为少数派首领,魏虎这种人肯定是要在会上大显身手,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所以这次出差,也是他利用私下时间和“少数派们”沟通勾兑勾搭的机会。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邀请酒会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红河河面上这种诡异的“静坐”状态,也持续了一天。

    惊惧不已的安南人,经过一夜惊诧后,终于反应了过来。

    很快,升龙府派出的联络船,于第二天清晨,小心翼翼地接近了河面上那庞大的舰队。

    这一次,联络船没有被密集的炮火扫入河底,而是被巡逻艇拦截并盘问。

    不久后,升龙府王宫内的众多人物,终于收到了旬月以来的第一条好消息:明人总兵同意接见安南使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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