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刘鸿渐,终于抵达了京城。

    坐了六七日的船,一路舟车劳顿,刘鸿渐只是感觉身体有些疲惫,但其心中仍然燃着熊熊烈火,这烈火足以支撑他面对一切指责。

    回到郡王府的当晚,刘鸿渐首先派了常钰去宫里送了信儿,给崇祯大叔报了平安,顺便汇报了山东的一应事项。

    崇祯对刘鸿渐不自己亲自入宫见他有些气恼,这些天来他身为皇帝承受着来自整个朝廷的压力。

    短短五六日,弹劾刘鸿渐的奏疏已经盛满了八口大箱子,就摆在乾清宫他处理政务的大殿内。

    还想着这小子来了,定然要好好训斥一番,顺便商议一番如何应对朝臣们的怒火。

    要知道之所以到如今朝臣还没罢工,还能忍着怒火继续坐班,全是因为被告刘鸿渐这话事人不在。

    这是事关孔家、儒官、举子们尊严的大事,若是让这群朝臣知道刘鸿渐已经回到了京城,那么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处理不好说不定朝廷便又要大动干戈。

    没曾想这小子压根就没来,崇祯气的茶碗都给摔了,常钰成了出气筒,被崇祯喷了个龙血淋头。

    可训斥了一番常钰,又觉有些过了,毕竟差事是他下的,在没有赈灾粮的情况下,刘鸿渐不仅兵不血刃的平定了山东的匪患,而且还保住了大部分灾民的性命。

    虽然手段有点不地道,但这才是那小子的能耐,换做其他任何人,把朝臣绑到一块也不可能办到。

    兴许是那竖子累着了呢?崇祯叹了口气,却又命常钰转告刘鸿渐,明日早朝务必前来,并做好被弹劾的准备。

    临了又加了句,不必过于担扰,一切有朕。

    刘鸿渐对宫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对于朝臣们的弹劾与指责,却是早便有了心理准备。

    消息最灵通还是锦衣卫,刘鸿渐到达郡王府刚跟家人吃过了晚饭,锦衣卫指挥同知梁阳便找上了门来。

    一年多过去了,梁阳还是老样子,年虽已六十还瘦的麻杆似的,但一双精目与干练的处事风格,让刘鸿渐觉得这老梁头还能再干五百年。

    刘鸿渐老神在在的躺在躺椅上,崇祯赏赐给他的两个朝鲜女婢一左一右给他捏着腿,他自己闭目听着梁阳的汇报。

    说到近来朝臣们沆瀣一气弹劾他的事,刘鸿渐愣是连脸皮子都未动。

    梁阳很是佩服刘鸿渐大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这份心态,话了还言明,锦衣卫已经搜集到了弹劾他的几个主要大臣不法的证据。

    一旦刘鸿渐需要,即可作为筹码去反击朝臣。

    刘鸿渐只言用不着,他本就没想过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去与那群老头争论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况且这不宫里有崇祯大叔在吗。

    一群只会打嘴炮的读书人而已,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他只需要安安心心的当他的咸鱼,权当外头人全是放屁。

    若是梁阳知道刘鸿渐此时的心态,不知又是作何感想,心真的是大呀。

    梁阳刚走新任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韩郁又来了,同样的事韩大叔又絮絮叨叨的反复叮咛了一番刘鸿渐,并建议他明日务必准时上朝。

    虽然弹劾他的官员很多,但支持他的也不少,内阁首辅李邦华就是其中之一,这厮向来与那一帮文纠纠的家伙不对付,一直坚定的与崇祯站在一边,号称李光棍儿。

    东阁大学士韩郁自不必说,刘鸿渐的铁杆排头兵。

    除却这两个大佬以外,八边总督黄得功、西南总督秦良玉,以及各路总兵、参将,几乎所有的武官全部向京城发加急奏疏支持安国郡王刘鸿渐。

    一年多来的征战,不少将官头上都有了爵位,这群人算是大明的新秀,也是刘鸿渐坚定的支持者。

    将士们才不管什么孔家,一年多来各地士兵的军饷提高了、发放准时了足额了,武器装备皆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就连死后的荣誉都考虑到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大明数十万将士也都知道这一切的改变都是因谁而起。

    有官职、爵位在身的将官可以写奏疏,数十万将士则玩起了万言书,并扬言若是安国郡王因此遭遇不公,他们还有清君侧的想法。

    听了韩郁的汇报,刘鸿渐真不知这些将官是在帮他,还是在帮那些弹劾他的人。

    也就是崇祯知道他的为人,若是放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其他皇帝,但凡有一人如此得全体将官拥戴,不管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罪,等待他的只有一条路,死路。

    反观弹劾他的那伙儿人,大多数皆是来自江南曾经家中有大片良田的裸官,或者有个代名词儿更适合——东林党。

    虽然经过崇祯、刘鸿渐二人一拨一拨的割韭菜,如今的东林党已经逐渐势微。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崇祯和刘鸿渐连草都不给他们这群骆驼吃了,收了他们老家的农田,可不就是等于断了骆驼们的粮草。

    众骆驼们既然抓住了刘鸿渐的蛤蟆腿儿,不把刘鸿渐攥出尿来怎么会偃旗息鼓。

    反对派的领头羊是内阁次辅范景文,老范不是东林党,家里也穷的一塌糊涂,他被一众骆驼们推上台前,完全是因为老范头上次辅的名头。

    老范虽然不满刘鸿渐在孔家的做派,但其对近年崇祯和刘鸿渐对大明的改变还是认可的。

    听完韩郁的一番分析,刘鸿渐深感头大,这群鸟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征用些粮食,救活了百万灾民,此是功是过还特么用想吗?

    再说了,他不是打了欠条吗?

    至于那孔家,完全是咎由自取有没有,存那么多粮食,留着造反吗?

    老梁和韩郁的汇报,让刘鸿渐心中甚是气恼,外加上从宫里来的常钰,带来了崇祯命他明日务必上早朝的嘱托,刘鸿渐心情更差了。

    他不想跟这群老头打嘴炮,却又发现毫无办法,正思索间,没想到郡王府又来人了,还是位稀客。

    “王爷别来无恙?”已入了腊月,东厂厂督曹化淳披着风衣一进门便拱手笑道。

    “这是什么疯,把曹公公都给吹来了,来来,进来坐。”刘鸿渐心道今晚事儿还真是多。

    但老曹着笑吟吟的样子,想来不会也跟梁大爷、韩大叔一般来给他报忧。

    “如今满朝文武皆因孔家之事闹得不可开交,王爷心态果然了得,若是咱家深处漩涡中心,早便吃不得饭、睡不好觉喽~!”

    曹化淳进了屋子脱去风衣,早有下人接过,挂在了一旁,露出了内里大红色的蟒服。

    “你老曹可别说笑了,本王心里也是烦忧的紧,话说到前头,若你老曹也是来跟本王报忧的,本王可不听了,再听晚上可就真睡不着了。”刘鸿渐半开玩笑道。

    “哈哈哈,王爷真是乐天派。”曹化淳闻言哈哈大笑,能说出此话的,定然皆是心大之人。

    “曹某能有今日全凭王爷的一番举荐,如今咱家虽为皇爷办差,但亦不会眼看着王爷蒙羞。

    咱家的朋友不多,朝中那些个大臣虽面上敬畏咱,暗地里却看不起咱,只有王爷能一视同仁,实不相瞒,咱家此番是来帮王爷的。”

    曹化淳面色郑重,话语说的极为恳切。

    太监身体残缺又深处大内,每每总听闻宫内暗藏杀机、勾心斗角,外加上十几年前魏忠贤对朝臣们的打压,百官自然更看不上阉人。

    但阉人也有讲义气的,王承恩算一个,曹化淳也算一个,谁帮过他,心里头都惦记着呢。

    “哦?曹公公可有良策?”刘鸿渐一听便来了兴致。

    不论是梁阳还是韩郁,皆是中正之人,说白了,他们即便是出谋划策,也多是中正之策。

    自老梁头代刘鸿渐执掌锦衣卫大小事务外,锦衣卫的恶名已经洗白,如此可见一斑。

    但曹化淳不一样,他执掌东厂乃是皇家满前头号走狗,只要崇祯下令,东厂才不管什么大义什么名节,上去就一阵撕咬,而且口口见血。

    入了东厂暗狱的,仍旧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即便有漏网的,多半也只缺胳膊少腿儿。

    想想螨清鞑子俘虏的下场便知道了,一百多根人棍,外加数个人彘……

    啧啧,刘鸿渐心中咂舌之余,忙询问起曹化淳。

    “王爷看看这个。”曹化淳不多言,从腰间取过一封奏疏递给刘鸿渐。

    刘鸿渐心中疑惑翻开奏疏只粗略看了一遍心中便明了。

    这封奏疏很长,足足有上千个小楷字,其间罗列了东厂搜集到的孔家历年来所做的不法之事。

    上到行贿百官、贪墨不法,下到欺压乡里、草菅人命,一桩桩、一件件,竟连确切日期,以及人证、物证都写的明明白白。

    “嗯,这倒是个好东西,想来明日本王上朝至少不用落得下风了。”刘鸿渐心里思量了一番,虽然锦衣卫也有孔家的案综,但却没有曹化淳这份详实。

    “嘿嘿,王爷不可!”曹化淳奸笑了一声,反对刘鸿渐如此行事。

    “哦?为何?老曹可还有更妙的手段?”刘鸿渐知道这老曹阴招子多,随即反问。

    “若是王爷明日早朝直接将这份罪状呈交到堂上,您与那孔衍植顶多是闹个两败俱伤,这可不行,王爷T恤黎民在山东操持一个月,怎能回来遭此责难?”

    曹化淳微微笑着吹了吹茶碗里的茶水言道。

    “你老曹莫要卖关子,有什么损招,赶紧说来听听、。”向来都是他刘鸿渐卖关子,如今见老曹这幅老神在在的样子刘鸿渐心里便不爽。

    “哈哈哈,不瞒王爷,咱家刚从孔家回来,也见到了衍圣公,还跟他进行了一番长谈。”曹化淳哈哈大笑一声。

    他知道自己这个恩人是个急性子,也不再卖关子,随即便把他想好的计策和盘托出。

    刘鸿渐听完哈哈大笑,顿觉今晚上的烦忧全部消失不见,并且对明日的早朝变得期待起来。

    老曹,可真是老机灵鬼呀!

    第二天天还未亮,刘鸿渐便在孙秀秀的服侍之下穿戴整齐,竟连准备好的早点都未顾得上吃,兴冲冲的乘车去向皇宫。

    今日的朝会崇祯选在了皇极殿而非平日里的皇极门,对于此百官们也心中明了。

    他们的消息虽然略有延迟,但也知道安国郡王刘鸿渐已经于昨晚回到了京城。

    当刘鸿渐没事人一样踏入大殿之内时,所有的朝臣皆对他怒目而视,并心中发誓待会儿要当他好看。

    刘鸿渐对此浑然不觉,权当他们嫉妒自己帅,自顾自的站在了武官的队首。

    不一会儿,衍圣公孔衍植也进了大殿,百官本想着趁崇祯还没来,与孔衍植再小声商议一番待会儿如何行事。

    可令百官诧异的是,孔衍植仿佛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讪笑一下,自顾自的行到了文官的队首。

    作为至圣先师孔圣人的后裔,衍圣公的班位位于文臣之首,竟还在内阁首辅之上。

    百官们百思不得骑姐,但刘鸿渐心里却是门清儿,他扭头看了眼孔衍植。

    孔衍植也仿佛感觉到了似的也扭头看向他,还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刘鸿渐只是呆愣了一下并未回礼,片刻后,崇祯身着龙袍缓步步入大殿,待得崇祯一挥手,王二喜随即高呼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大殿内只静了片刻,刑部左侍郎王元古便出班请奏。

    “王爱卿请讲。”崇祯面无表情,这王元古要讲些什么,莫说崇祯,就是边上侍立的小黄门都知道。

    “臣弹劾安国郡王仗势欺人、强枪百姓存粮,祸乱山东!”王元古昂声道。

    “臣有本奏!”崇祯还未回复,督察院左都御史施邦昭也是左夸一步出班请奏。

    “施爱卿请讲。”崇祯虽心中不满,但还是压抑住了火气。

    “臣弹劾安国郡王在山东借赈灾之由,起刀兵入孔府,无端杀害孔府家仆、抢夺粮食,此举不仅影响朝廷声誉,更是对孔圣人的亵渎,臣请陛下明察,从重处置安国郡王!”

    施邦昭说完,还撇了一眼刘鸿渐,方岳贡请辞后,他便更加形单影只了。

    “臣……”施邦昭刚奏完事,便又有大臣出班欲请奏,但却被崇祯摆摆手拒绝了。

    “诸位爱卿先莫要如此急躁,你们的奏疏朕皆一一看过,对于众卿所奏之事,朕心中明了。”

    崇祯说完,百官们便不淡定了,心说既然你都知道,干嘛还留中不发。

    “只是,如今安国郡王和衍圣公都在殿里,众卿何不听听二人之言,再做定夺?”崇祯反问道。

    “刘卿,你山东之行,可做过强抢百姓、祸乱孔府之事?”见群臣们都不言语,崇祯问向刘鸿渐。

    “回陛下,臣身为郡王,所思所虑皆是如何替陛下分忧、如何让山东之百姓能度过天灾,又怎会去做那等祸乱百姓之事。

    至于在孔府起刀兵,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请皇上明察!”刘鸿渐出言反驳道。

    “刘大人可不要信口雌黄,陛下派你赴山东本是为了剿匪,你却不仅不剿匪,反而联合匪首刘六、刘七等人做那等不齿之事。

    强抢百姓之事,早便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京城之内还有不少山东来的证人,皆是受了你刘大人之迫害!”施邦昭随即厉声质问。

    “施爱卿且退下,听听孔爱卿如何说。”崇祯瞪了一眼施邦昭,他都已经发了话了,让刘、孔二人辩解,你还插什么嘴?

    他已经对这厮不满到极点了。

    施邦昭悻悻的起身回了班,这话不说出来他憋在心里难受,不过有衍圣公出马,想来比他来说有效果多了。

    毕竟衍圣公自己便是受害者,还是话事人和证人,又有孔圣人的大义加身。

    百官皆看着孔衍植,这是信号,只待孔衍植控诉完安国郡王,便是他们发起总攻的时候。

    只是,令百官万万没想到的是,孔衍植只一句话便让他们惊掉大牙。

    “启禀陛下,安国郡王并未在孔府动刀兵,也没有强抢孔府,安国郡王只是找臣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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