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蝉和聂空空来到怀远坊时,西市南入口的石牌坊边里里外外围了几十号人。

    聂空空凑到人群后方,唤了李蝉两声,连连招手。

    李蝉过去一看,人群里有一个黑瘦的说书人在石墩前单手拿一把折扇点晃,用似唱非唱、中气十足的语调说着书。

    “地门开辟起风波,一入红尘岁月磨。上回说到,青雀宫中吕祖与那神秘高人赌斗落败,便遁入红尘中,此后百年,都了无音讯了,这故事到这,就该告一段落啦。”

    众人哎呀哎呀叹息起来。

    又有人喊:“那今天讲什么?”

    说书人一笑,打开折扇,唱道:“那时人祖荡妖灾,昆仑青雀衔玉来。玄龟负山山负玉,人间兹此太平开。诸位听好了,这上古之时,天地由妖魔主宰。当时的人族沦为人牲,下场凄惨,不忍卒读啊。幸亏有人祖,横空出世,这位人祖,是天人化生!”

    一个年轻人坐在槐树根上嚷道:“说书的,什么是天人化生?”

    说书人折扇指天点地,摆着架势,眉飞色舞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人间不过一浮沤。这方人间界之外还有三千世界,天人,便是天外世界来的。”

    一个女人叫道:“我知道,刘婆请神上身时,也说是天神下凡。”

    说书人啧了一声,绕圈走了几步,又点晃折扇道:“这位人祖,生下来是妖魔豢养的人牲,却生而知之,禀赋无双啊。话说那年天狗食日,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祖融天下金在浮玉山上铸青莲一朵,示周天轮转之数,显化万法,生民才复之四时昼夜啊。”

    说到这里,说书人折扇一顿,话也停了。

    有人急道:“怎么不讲了?”

    “快讲啊。”

    “正听到了兴头上呢!”

    说书人嘿嘿一笑,手一翻,托住一个陶钵。

    “承惠,承惠。”

    说书人绕着人群要听书钱,聂空空连忙拉了李蝉一把,走开了。

    走远了几步,聂空空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说书人,李蝉笑道:“既然想听,怎么不听下去。”

    聂空空不舍地收回目光,“阿叔,以前人真的是妖魔豢养的人牲吗,就像人养鸡鸭那样?”

    “说书人的话,当故事听就行。”

    片刻后,二人在怀远坊里一所宅门口停下,门里住的是一户姓赵的人家,是开阳赵氏的旁支。

    开阳赵氏是望族,主家是有家庙的,普通人去城隍庙至多能求到八品灵应法,赵氏族人在家庙里却能求到五品灵应法。

    李蝉听聂空空说的话,就知道这家人是不愿让主家知道那位书生受了狐妖魅惑,把他们看低了。

    上前敲门,没一会就有一名妇人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一进的院子,李蝉说明来意,老妪便带他进去,解释说那赵书生前日从玄都西郊归来,便魂不守舍,一直念叨着遇上了一个貌美少女。

    “他日前在乌山上读书,那地方在山腰,半夜三更,哪会有良家女子出现。”妇人叹气道:“也不知道城隍庙里的灵应法能不能治好他,可千万不要耽搁了考试才好。”

    李蝉笑道:“年少慕艾,也怪不得令郎。”

    妇人叹了一声。

    李蝉道:“在下虽然不是医官,但写过不少疏文,见的人多了,也能看出些症状。”

    “那就拜托了。”

    妇人把李蝉带到屋里。

    一个白面书生正在读书,见老妪带进来一个陌生人,他只是冷笑一声。

    “延清,吃点东西吧。”妇人担忧道。

    “不必了。”书生冷漠摇头。

    妇人叹道:“就算你不信那姑娘是妖邪,又何必绝食作践自己。”

    李蝉对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迟疑了一下,离开屋子。

    李蝉坐到书生对面,丹眼打量着书生,在他身上看到了极淡的妖气。

    “恭喜啊。”他对书生笑了笑。

    书生一愣,疑惑地看了李蝉一眼。

    李蝉道:“你在乌山见到的那位姑娘一定十分貌美,不然,你也不至于对她如此魂牵梦萦吧。”

    书生见李蝉态度诚恳,心中放松了一些警惕,自从家里人怀疑她撞了狐魅以后,他一腔心绪便无处诉说,往窗外一看,见母亲走远了,默然一会,想起了一抹倩影,喃喃道:“才貌双绝。”

    “厉害。”李蝉称赞了一声,问道:“你可听过狐因人而化?”

    书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李蝉手指敲了敲桌面,“狐妖是根据交往之人而变化的,你见到的那狐妖既然才貌双绝,说明你命格不错,也是才貌兼备,不然她也不会变化出如此形象。”

    书生脸色一缓,对李蝉放下了防备,苦涩道:“我不在乎她是狐妖,真比较起来,人又比妖强在哪里。”

    李蝉笑了笑。

    “妖是吃人的。”

    他看着书生。

    书生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怵。

    他这才发现,这男人一只眼睛是墨青色,一只眼睛是黑丹色,不细看看不出来,细看便觉得异常妖异。

    看着那只黑丹色的眼睛,书生眼前竟然恍惚了一下。

    恍惚间,眼睛见到了一些可怖的景象,有窈窕女子突然裂开巨口咬下人头,有长发女子脖如壶颈飞出百米……

    鲜血,残肢,碎肉。

    惨叫,咀嚼声。

    “啊!”

    书生猛地站起来后退数步,脸色惨白,手指指着李蝉,嘴唇颤抖,却只能断断续续说出几个“你”字。

    李蝉却转身出了屋子。

    “延清?”屋外的妇人担忧地唤了一声,紧张问李蝉道:“怎么样?”

    “应该清醒几分了。”李蝉道,“笔墨纸砚在哪?”

    “备好了,早备好了。”

    妇人把李蝉带到书房,拿出绢质的通灵笺和笔墨,随后便退了出去。按规矩,书写疏文时要虔心诚意,受不得打扰。

    李蝉挥笔写道:

    “恭惟神境混元上德天尊,金液炼形,玉英孕秀,为寿瞻仰。凤阙以驰神伏愿……七百年不汗之枝枝枝茂阴,亿万载无穷之劫劫劫长存……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再拜,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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