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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戚斌新军率先一步进入渭水参战,各路明军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纷纷奔向了渭水战场,态度可谓是积极踊跃。

    “痛打落水狗”原本就是明军将士最喜欢、最擅长的事情,准噶尔军队已是穷途末路、俎上鱼肉之局面,正是各路明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大好时机,所有人都是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此时的渭水之上,万余颗敌寇首级皆是军功封赏,利益驱使之下,自然是军心思动!

    事实上,就连那些原本已经被准噶尔骑兵彻底击溃了的左翼防线明军,此时也纷纷忘记了不久前的溃败,不甘落后的涌进了渭河战场之中,一个个皆是冲锋在前。即使是赵俊臣一向寄予厚望的战兵新军,这个时候亦是不能免俗。

    然而,各路明军难得一见的“齐心协力”、“奋勇杀敌”,对于战场局势而言,却是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作用。

    在短短十余里范围的渭河浅水区域内,很快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军将士,但过于拥挤的环境反而让明军无法发挥兵力优势,战场局势也逐步陷入了混乱!

    在各路明军争先挤入战场之前,蒙古右翼骑兵与戚斌新军在作战之际还可以保持着最基本的纪律与阵型,准噶尔骑兵在两军前后夹击之下已是危如累卵,但各路明军一窝蜂涌进战场之后,却是横冲直撞、鸡飞狗跳,很快就搅乱了蒙古右翼与戚斌新军的阵势与配合,反倒是让准噶尔骑兵赢得了一丝喘息之际,颇是有些“猪队友”的嫌疑。

    并且,还有许多明军进入战场之后,就有意无意的攻击目前暂且已是化为“友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大约是想要用蒙古右翼骑兵的首级代替准噶尔骑兵的首级换取军功,至于践踏推搡、争抢人头的情况,也是屡有发生。

    幸好,明军已是占尽优势,准噶尔骑兵也是插翅难逃,即使是战局出现了一些混乱,也只是延缓了最终获胜的时间罢了。

    否则,战场局势突然间陷入了这样的混乱,说不定就会让准噶尔骑兵寻到反败为胜的翻盘机会,赵俊臣的诸般谋划、苦心布局,也就要付诸于流水了。

    *

    与此同时,明军的中军大营内,高台之上。

    眼看胜局已定,在众位官员的纷纷恭贺之下,赵俊臣的心情极佳,脑子里已是暗暗构思着自己今后的诸项计划——究竟要如何利用这场战功谋取最大的利益?德庆皇帝若是心生忌惮应该如何应对?今后陕甘三边的边防战略又需要如何布置?

    等到赵俊臣回过神来,终于是注意到了战场局势的混乱景象,原先的舒畅心情顿时是被破坏了大半。

    这些明军,若说他们不堪一用,这些日子倒也在赵俊臣的指挥下连续打了几场胜仗,但若说他们表现有多好,却是每次都会在紧要时刻横生枝节,让人颇是扫兴。

    方振山毕竟是武官出身,也注意到了战场上的混乱迹象,看到赵俊臣突然间皱起了眉头,连忙请示道:“钦差大人,战场上的各路将士汇聚于渭河战场,却又缺乏指挥与配合,实在是有些混乱,您看要不要传下一道军令约束一下?”

    赵俊臣沉着脸点头道:“即刻派出快马赶去渭水战场,向各路将士传达本钦差的军令,严令各军收拢队伍、约束军纪,绝不能相互践踏内讧,战后也不许随意杀俘,更不可以趁机进攻蒙古右翼军队,不论是准噶尔俘虏还是蒙古右翼骑兵,本钦差留着他们性命今后还有用处……算了,也不必派信使去了!方总兵,由你亲自赶去传达军令,本钦差给你临机决断之权,若是有人收到军令之后依然是恣意妄为,就由你自行处置,事关重大,务必要严惩不贷!”

    “卑职遵令!”

    听到赵俊臣的沉声命令,方振山连忙答应一声后就转身离去了。

    不过,赵俊臣与方振山皆是心中清楚,这道军令只是尽人事罢了,战场上的各路明军恐怕是不会听从军令的,哪怕是赵俊臣已是在军中树立了极高的威信,这个时候说话也未必管用。

    利之所在,刃山深源,皆是无惧——管子在两千多年前就讲明白这个道理了。

    如今,准噶尔的败局已定,渭水战场上到处都是可以换成军功赏银的鞑子首级,明明是唾手可得的好处,哄抢还来不及,又岂是赵俊臣发一道军令就可以阻止的?

    自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后,赵俊臣不论是收人还是用人,一向是以利益诱导,正是利用了人类的趋利本性,所以赵俊臣的权势影响才会越来越大,若是让赵俊臣反其道而行之,总是强行逼迫门下官员放弃眼前的好处,怕是早就垮台了。

    赵俊臣的军中威望渐高,但也只能让将士们为自己拼命罢了,若是想让将士们放弃利益好处,却是很难有所成效。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让人效力很容易,让人拼命也只是需要一些手段罢了,让人放弃利益好处却是难如攀天。

    赵俊臣毕竟只是人而不是神,甚至也不是一位合格的军事家,他所擅长的利益驱使、蛊惑人心之类的手段,只能用以鼓动军队士气、提升将士战意,却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让糜烂已久的明军将士们变得令行禁止,军纪严明。

    所以,眼前的战局乱象,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从某方面而言,这般情况也算是赵俊臣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不是赵俊臣在战前鼓动士气的时候制订了极高的军功封赏标准,将士们这个时候也不会这般冲动。

    想到这里,赵俊臣略显无奈的轻轻摇头。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之后,在场的众位文官相互交流着眼色,他们平时立场各有不同,观点也常有针对,但这个时候的表现却是出奇默契。

    只见西安知府吴启凡的表情满是气愤,道:“依照钦差大人的战前计划,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是由戚斌新军与蒙古右翼担负主攻任务,但各路军队为了抢功,却是乱攻一气,甚至是相互践踏、彼此争抢、攻击友军,竟是完全违背了钦差大人的明令,也造成了如今的战场乱象,原本稳胜的局面也因此而横生波折,若是让准噶尔军队趁机逆转了战局,又该如何是好?”

    吴启凡的话声刚落,周勃也是肃容道:“是啊!依下官来看,此战之胜,全赖钦差大人您的指挥有方、运筹帷幄,否则边军糜烂已久,禁军援兵也是久不经战事,又哪里是蒙古联军的对手?若非是天降钦差大人,怕是早就三边告急、丢城失土了!如今收获了一场百年未有之大胜,固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下官心中却是有些担忧,若是边军兵将们经过这场大胜之后变得居功自傲、不服管制,又该如何是好?钦差大人您在这里固然是能镇住他们,但您迟早都要回京城的,到时候我们这些文官怕是就要遭罪了!”

    随着吴启凡与周勃的带头表态,一众文官们急忙是纷纷附和。

    “是啊,看今日的情况,钦差大人您明明还留在中军坐镇,但各军就已经有了不服从军令的迹象,等到钦差大人您今后离开三边返回京城,三边各军还如何能治?这般迹象,影响极大、隐患极深!不得不防啊!”

    “三边军队从前屡战屡败,就已经是军纪糜烂、听调不听宣,如今他们打了胜仗,必然是要变得更加骄横了,到时候只会苦了三边百姓啊!”

    “钦差大人,下官认为,眼前的战场乱局固然是不碍胜负,但也绝不是一件小事,还希望务必要重视此事,严惩那些违背军令的将领武官,小惩大诫,方有长远太平!”

    文官总是这样,说他们小肚鸡肠也好,说他们防患未然也罢,心中对武官势力有着天然戒备,总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打压军队势力,若是作战不利的时候他们会嫌弃武官们无能,但若是战事顺利的话他们又会担忧武官们趁势坐大了。

    尤其是眼下,随着方振山的离开,留在赵俊臣身边的官员绝大部分都是文官出身,剩下的少数武官也是品阶较低、毫无影响力,正是文官们上眼药的大好机会。

    更何况,若是他们能够趁机说动赵俊臣的话,在赵俊臣出手打压武官之余,文官们说不定也能多分到一些功勋。

    简而言之,眼看一场大胜就要到来,不仅是各路明军在战场上争功,文官们留在后方也是不甘寂寞,此前还有些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氛围,此时却是再也不看不到了。

    对于众位文官的心态,赵俊臣也是洞若观火,自然是没有理会,只是静静观察着战场局势变化。

    随着方振山赶到渭水战场督战,并且是传达了赵俊臣的军令,又连续出手惩戒了几名不听号令的武官之后,终究是产生了一些效果,各路明军也稍稍老实了一些,虽然说各军依旧不愿意退离战场,但至少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彼此争抢了,攻击蒙古右翼骑兵的现象也减少了许多,战场局势依旧是有些混乱,但也重新回到了明军的控制之中。

    见到这般局势变化,尤其是注意到各路明军不再攻击蒙古右翼骑兵之后,赵俊臣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有些担心蒙古右翼骑兵会在各路明军的不断骚扰之下恼羞成怒,最终是临阵反水、反攻明军,到时候又要横生变数。

    然后,赵俊臣终于回复了众位文官的说法,却是摇头道:“正如你们所说,本钦差很快就要回京了,庙堂中枢那边还有一大堆重要政务等着处理,到时候恐怕是很难顾及三边了……但各位也不必太过担忧,陕甘三边今后还有梁阁老坐镇,又有朝廷主持大局,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各军今天在战场上固然是有些不听军令之嫌,但好在无碍胜局,将士们这段时间以来连续作战异常幸苦,伤亡也多,表现又要比预想中好上许多,值此大胜之时,若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责罚他们,说不定还有军队哗变之风险,这般话题还是休要再提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答复,众位文官皆是有些不甘,事实上赵俊臣的说法也很难说服他们。

    梁辅臣从前固然是在陕甘三边有些威望,但如今三边军心尽归于赵俊臣,梁辅臣曾经的那些威望已是荡然无存,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控制这些胜仗骄兵。

    然而,不待众位文官再次开口相劝,赵俊臣已是再次开口道:“自这场战事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本钦差站在这里紧盯着战局变化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实在是有些疲乏了,如今大局已定,最终的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也不必再顶着秋风杵在这里,还是回到帅帐内等待最终的胜利消息吧……本钦差这段时间操劳太多,身体状况也是不佳,实在是有些顶不住了!

    ……此外,各路军队这次在战场上趁机攻击已经化为友军的蒙古右翼骑兵,却是有些站不住道理,等到战事结束之后,蒙古右翼的齐格木必然会向我质问指责,到时候少不了一番扯皮,再加上战后诸事的处理,却也需要事先养足精神……”

    说完,赵俊臣率先转身下了高台,向着营中帅帐方向走去,却是不再给众位文官说话机会了。

    事实上,吴启凡、周勃等人的想法,虽然有过河拆桥的嫌疑,但也不无道理,边军们军纪糜烂已久,平日作风反倒是与悍匪相近,今后有了军功傍身必然会愈加的骄横难控。

    但这般情况对于赵俊臣却是有利,唯有边军将士骄横难控,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影响力才能够延续下去,一旦是梁辅臣无法镇住局势,文武官员有了冲突之后就需要赵俊臣出面解决,这样的话梁辅臣就会不断欠下赵俊臣的人情,与此同时更还可以拖住梁辅臣让他迟迟不能回京辅佐德庆皇帝,却是一箭三雕的局面。

    所以,赵俊臣自然不会理会文官们的担忧,更何况文官们这个时候提出担忧很大程度上也只是为了与武官们争夺功勋罢了。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众位文官皆是有些无奈,但也不敢再提此事扫了赵俊臣的兴,只好是纷纷跟随赵俊臣返回帅帐。

    *

    其实,赵俊臣并没有说谎,自战事开始之后他就站在高台上盯着战事发展,足足站了近两个时辰,也被吹了近两个时辰的西北风,他这段时间原本就是身体状况不佳,眼看着胜局已定,心情也不复之前那般紧张,却是发现身体有些扛不住了。

    回到帅帐之后,赵俊臣先是喝了一杯姜茶,身体总算是暖和了一些,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等待着最终的战果传来。

    众位文官见到赵俊臣确实是面带疲惫,却也不敢打扰,同样是静静等待着。

    等待之余,赵俊臣的大脑并没有闲着,依旧是快速转动,思考着许多后续问题。

    “今天晚上,就派人去通知许庆彦,可以把梁辅臣放出来了,梁辅臣的心智不低,必然会怀疑他被绑架的事情与我有关系,所以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干净,绝不能让梁辅臣抓到任何把柄……”

    “这场战事结束之后,将是我气势最旺、威望最重的时候,必然要趁势召集各地的督抚与总兵们相见,不仅是趁机立威,也要趁势把他们收为己用……”

    “此战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最终的胜果是如此辉煌,所以在战前制定的军功封赏就显得有些高了,发给将士们的军功赏银必然是一笔大数目,只靠查抄汪家的家产也不知道够不够,却也需要想些办法……”

    “还有攻略河套平原的事情,也必须要抓紧时间安排……若是巴根可以活捉的话,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此外,戚斌新军的处理也需要谨慎,我一直刻意压制着他们,没让这支军队收获太多的军功,但这支军队的战力不俗,今后迟早要重用他们,只是我虽然一直都在暗中渗透,但戚斌还是留下了太多的烙印,还有戚斌身后的梁辅臣……”

    “京城中枢的动向……”

    “请功战报究竟应该如何操作……”

    或许是因为即将要收获一场大胜,赵俊臣的身体依旧疲乏,但大脑则是格外清晰敏锐,很快就把方方面面的问题尽数整理了一遍。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时间流逝极快,很快就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随着帅帐之外的喧哗声与欢呼声渐渐大了起来,赵俊臣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必然是这场战事有了最终的结果。

    果然,又过了一盏茶之后,赵大力快步进入帅帐之内,脸上满是兴奋与喜意,跪在赵俊臣面前大声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渭水战事结束了!准噶尔军队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无一逃脱,我军大胜!我军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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