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之上,武则天目光凝视着殿前的人。

    整个朝殿寂静到了极点。

    如果不看张易之身上的斑斑血点,只从表情上,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个刚刚取走了一条人命的凶手。

    平静和坚定的神情之下,却隐藏着冰寒刺人的杀意。

    当殿杀人。

    亘古以来,又有几人?

    杀的还是自己的族兄。

    简直就是安忍无亲,寡情绝义!

    立于百官中央的姚璹瑟瑟发抖,他不敢再找张易之茬了,否则姚家恐得抬棺吹唢呐。

    张氏官员双目赤红,紧咬着牙关,努力控制住悲伤的情绪。

    张昌宗面容惨白毫无血色,身形止不住的颤抖。

    三郎。

    尸横朝殿是你的三哥,他纵有万般错,也罪不至死啊!

    咱们从小一起读书,从小一起玩乐。

    兄长,你好狠的心!

    这时。

    “保护陛下!”

    一个大臣突然嘶声力竭。

    殿中侍立的金吾卫终于有了动作,一个个听话的扑腾而来,死命按住张易之。

    众臣松了一口气,此举是正确的,谁知道张易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笑话,还不退下,他怎会伤朕?”

    武则天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旋即眯着凤眼看向张易之:

    “跟朕说原因。”

    群臣瞬间愕然,陛下这也太偏袒了吧!

    死不瞑目的尸体还在眼前呢?

    您不应该严厉斥责张易之渎乱朝仪,然后重罚他么?

    最前方的狄仁杰默不作声,他不由抬头瞥了御座一眼。

    张易之跟陛下真是同类人。

    极度的自私,也极度的狠辣。

    还有对人命的漠视。

    张易之这一手更能震慑人心,对自家人都这般残忍,何况是外人?

    谁敢再轻易招惹他?

    殿上。

    在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张易之神色愤然,声音冷澈:

    “臣宁可大义灭亲,也不因私废法,张同休恶贯满盈,死百遍亦不足惜!”

    群臣闻言暗自腹诽,如果真要严遵律法,你张易之早就死好几回了。

    “善!”

    武则天目光透着欣赏,声音洪亮道:“诸位看看,这才是国之栋梁,为人臣岂能徇私情抛大义?”

    群臣目瞪口呆。

    什么叫偏袒?

    在庄严隆重的朝殿上杀人,按《唐律疏议》是死罪!

    竟被称为国之栋梁?

    他们心里突然萌生一个粗俗的念头——

    是不是张易之放个屁,陛下您都闻着香?

    长得俊美有才华就能为所欲为么?

    作为一个自诩正直公正的御史,桓彦范忍不住跳出来,义正辞严道:

    “张易之恃宠骄纵,势炽日甚,竟敢朝殿行凶,臣恳请陛下治其不敬之罪!”

    武则天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冷声道:“桓卿,弹劾张同休的是你,为他说话的也是你,意欲何为啊?”

    桓彦范不依不饶:“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朝殿上行凶,臣恐此举被他人效仿,臣建议陛下严惩张易之。”

    “你认为该做何惩处?”

    武则天声音愈加冷冽,这是将要发怒的前兆。

    相熟的大臣不禁为桓彦范捏一把冷汗,就你偏爱杠,显得你特有风骨是吧?

    桓彦范神色严肃,用正直的声音道:“臣建议罚铜一百斤,以儆效尤。”

    嚯!

    罚铜一百斤?

    这种类似“自罚三杯”的处理结果简直就是侮辱朝臣们的智商。

    本以为你桓御史刚正不阿,原来也带惧怕的。

    群臣瞬间就能想到,毕竟是桓彦范引领御史们弹劾,他是特意讨好张易之呢。

    张易之缺一百斤铜钱么?

    人家扔一百斤黄金都不带眨眼的。

    “便依你所言。”武则天微微颔首,随即望向张易之:

    “张易之,朝殿失仪罚铜百斤,你可有异议?”

    张易之毕恭毕敬道:“臣无异议,叩谢陛下隆恩。”

    武则天站起身,目光扫视大殿:“诸卿,可有事奏?”

    安静。

    良久没人出声。

    “散朝,张易之随朕前来甘露殿。”

    武则天话罢袍袖一卷,在群臣恭送声中摆驾离开乾元殿。

    张易之神情淡漠,迈着缓步往殿外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其中有恐惧,也有敬佩,更有仇视。

    出自望族门阀的官员敢怒不敢言,在他们看来,宗族利益高过国家朝廷,亲手杀族兄与畜生何异?

    简直是魔鬼!

    一些武将早就见惯了死人,但看见张同休的死状也不禁心中发凉,更休提很少见血的一干勋贵。

    在这讲究亲亲相隐的宗族社会,张易之弑兄之举必然传遍天下。

    对名声有利有弊,敬佩他的人更敬佩,不屑他的人更不屑。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究极可怕的人。

    ……

    张易之心情有些忐忑,陛下待会是不是要大发雷霆?

    刚踏入甘露殿,便见武则天坐在御榻上,几个宫婢捧着妆奁。

    武则天望着他:“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张易之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又殿前失仪,请陛下治罪。”

    在古代,除了满清以外,男子披头散发、长发飘飘,就说明是个粗人,不懂礼仪,跟动物没什么区别。

    武则天目光温和,笑着道:“来,朕为你束发。”

    什么?

    “臣不敢劳烦陛下。”张易之忙不迭婉拒。

    开玩笑,皇帝给他梳头发。

    非常惶恐啊!

    武则天不容置喙:“行冠礼表字是朕取的,那朕为你束发有何不可?”

    张易之稍稍静默,只能无奈上前。

    “坐!”

    “遵命。”

    张易之像个乖宝宝似的跪坐。

    “背过去。”

    “遵命。”

    武则天眼眸里的凌厉退尽,流转闪过一丝温柔。

    她将张易之一头墨发拢束,梳篦将发丝梳齐整,再结成发髻。

    动作说不出的轻缓柔和。

    甚至是爱抚……

    这一刻,张易之觉得自己像一只小绵羊,屈服于霸道女总裁。

    武则天用镶嵌珠子的象牙簪,将发髻稳住,最后再给他戴上头冠。

    “行了,要不要拿铜镜看看。”

    武则天脸上含着笑意,颇为满意自己的成果。

    背对着她,张易之忙道:“不用了,陛下束发技艺定是极好的。”

    “那退下吧。”

    武则天摆摆手。

    张易之如蒙大赦,忙不迭施礼告退。

    他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在武则天眼里魅力爆棚。

    这可是皇帝亲自束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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