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立秋,淅淅沥沥的雨下久有一种萧萧的凉意,尤其是在茶馆这样清静的地方。

    内间。

    杨钊起身相迎,拱手招呼道:

    “见过毕长史。”

    毕构嗯了一声,放下斗篷,自顾自落座。

    他直截了当道:

    “告诉中山王,武家悍卒……”

    正在倒茶的杨钊突然手一抖,忙做噤声的动作。

    毕构神情一滞。

    他顺着杨钊目光所至的方向,一只浑身白毛的波斯猫落在窗台,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绿宝石,安静的注视着两人。

    杨钊用茶水在桌上写了四个字:

    “有人跟踪。”

    随后赶紧用袖子抹去。

    这是装扮成伙计的同僚借猫咪传来讯息。

    毕构脊骨微寒,深灌一口茶平复紧张的情绪。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言。

    杨钊灵机一动,高声道:

    “毕长史,你就劝劝嗣泽王吧,别再打裴家姑娘的主意,这让咱弘农杨氏门楣往哪搁?都沦为益州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毕构闻弦知意,冷笑一声:

    “老夫凭什么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帮你们做说客?”

    “三万贯。”杨钊不假思索道。

    毕构指节重重叩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他似笑非笑:

    “王爷可是整个益州的主宰,他老人家一言九鼎,老夫不敢抚其须。”

    顿了顿,哼哼道:

    “得加钱!”

    杨钊“呀”了一声,皱着眉头考虑。

    就此时,内室门被推开,一个刀疤脸披着蓑衣站在那儿。

    他面无表情,目光冷冷扫视着两人。

    毕构到底是官场染缸里滚刀子滚过来的,马上收敛心绪,结结巴巴道:

    “武谨书,你……你……你……”

    杨钊低着头,额上冒汗。

    盯着紧张的少年,武谨书阔步走到他面前,嘶哑着声音:

    “你是张巨蟒安插的谍子,毕长史是内鬼!”

    轰!

    犹如平地起惊雷。

    杨钊吓得魂飞魄散,他忙哭丧着脸道:

    “阁下是何人,凭什么给小子安插莫须有的罪名,甚张巨蟒?小子跟此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哦?”武谨书面色阴沉,浑身威势散发,厉喝:

    “是么?你确定要在某面前撒谎?”

    说完出手,按住杨钊的肩膀,同时朝自己这边拉扯。

    杨钊措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连着茶桌轰然倒地。

    “武谨书,你跟踪老夫?”毕构暴怒而起,死死瞪着他。

    武谨书表情森然,飞来一脚,又将刚爬起身的杨钊踢倒。

    重重一击,杨钊咳出鲜血,将茶室光洁平整的地板弄得猩红。

    “饶命,一切跟小子无关,小子什么都不知道。”

    对着武谨书凶神恶煞的脸,杨钊哽咽求饶。

    武谨书蹲下身子,眸中迸射出凌厉的杀机:

    “告诉某,你是不是张巨蟒的人?”

    “呜呜呜……”

    杨钊涕泗横流,哀声道:“小子压根不认识这种大人物。”

    唰!

    寒芒闪过,武谨书拔刀出鞘。

    “再问最后一遍。”

    他声音阴冷无比。

    像一尾毒蛇伺机而动。

    刹那,杨钊真怀疑自己暴露了,但脑海里想起百户教导过的常识,对方这模样一定是在威胁恐吓。

    他痛咳了一声,又呕出鲜血,凄厉的悲鸣:

    “不认识,真不认识,饶命,饶命啊……”

    武谨书目光像淬了毒,他将匕首扬起。

    “够了!”毕构咆哮一声,手臂颤抖的指着他:

    “有种拿刀对着老夫,在益州这个地盘,还没你武家嚣张的份!”

    武谨书盯了杨钊长达数息,突然笑了笑,脸色恢复温和的表情: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

    说着顺势将杨钊拉起。

    杨钊暗暗松了一口气,忍着胸口的剧痛,装出谄媚的模样,不停鞠躬:

    “多谢高抬贵手,小子铭感五内。”

    毕构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

    “姓武,你刚刚说老夫是内鬼?”

    武谨书将刀插入刀鞘,不见表情的说道:

    “咱们都在大都督府整备军械,而毕长史鬼鬼祟祟来见此人,难道不可疑么?”

    毕构一拍脑袋,指着道:

    “来,既然认定老夫是内鬼,割了老夫这颗头颅。”

    武谨书状若无睹,坐在位置上,挺直腰杆:

    “事急从权,烦请理解。”

    杨钊忙插嘴道:

    “小子是为杨家之事密见毕长史,请毕长史代为周旋。”

    武谨书轻轻颔首:

    “某正遣人前来指认,希望你真是杨家族人,要是撒谎的话,你就是一具尸体。”

    他在室外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如果此人跟杨氏毫无关系,那毕构的嫌疑根本就洗不清。

    杨钊闻言,一阵后怕。

    这刀疤脸真是老谋深算,差点就暴露了!

    自己还真不能仗着中山王外甥的身份小觑天下人,能领导武家私兵,岂是泛泛之辈?

    “怎么?老夫身为大都督长史,贪墨一点小钱也不可以?”

    毕构脸上带着寒意,却是阴沉着笑。

    武谨书瞥了他一眼,心平气和道:

    “某不管你贪墨还是清廉,至于嗣泽王这些腌臜事,某更不屑知道。”

    “但毕长史上次称城门关卡是运粮,据某调查,偌大的粮仓临津城却丝毫没有动静。”

    “请解释一下。”

    话落,目光像犀利的刀子锁定毕构。

    这是他对毕构起疑的原因。

    说过的话都圆不上,那这个人还有多少可信度?

    毕构没有半点惶恐,淡淡道:

    “人总得要留后路,万一益州失陷,嗣泽王还有临津城这个粮食补给。”

    “战事未虑胜先虑败,兵法有云……”

    略顿,他冷笑一声:

    “算了,跟你也说不通,毕竟武家从没出过将军,堂堂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还没到河北呢?就被张巨蟒阵斩。”

    武谨书脸色骤变,像炸毛的狮子般狂怒,他咆哮道:

    “你再说一遍?”

    这件事是武家上下的逆鳞,军方第一将领死得如此凄惨,至此往后,武家跟张巨蟒不共戴天!

    见对方几乎失去理智,毕构别过脸去,嗯哼了一声。

    武谨书深吸一口气,很快控制情绪,他僵着表情道:

    “这番说辞,某还会深入调查。”

    毕构眼底微不可察的闪过戏谑之色,再谨慎也躲不过死神的镰刀。

    他很冷静道:“若查到老夫有贰心,悉听尊便就是。”

    蹬蹬蹬——

    脚步声响起,武家悍卒抓来一个淋成落汤鸡的布衣男子。

    武谨书眯了眯眼,声如惊雷:

    “睁大眼看看这是不是你们杨氏族人!”

    杨钊如逢大赦,健步如飞跑过来,撩开杂乱的头发,急声道:

    “杨钊,二房杨御劲之子,家住……”

    布衣男人只看了一眼,很熟悉样貌:

    “启禀武老爷,这是街头混混,小小年纪吃喝嫖赌,败坏咱们杨府的名声!”

    武谨书绷紧的弦松弛下来,再问了一遍:

    “确定?”

    “化成灰,小人都认识。”布衣男子重重点头。

    自恃有大人物撑腰,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道:

    “你这个败类!再不改正恶习,我建议将你逐出杨府!”

    杨钊看向武谨书,斜肩谄笑道:

    “这下小子……”

    “滚出去!”武谨书抬手打断,似乎是这个小人物不值得浪费口舌。

    杨钊朝毕构点头,又给武谨书躬身,这才逃也似的离开茶室。

    背对着武谨书时,他眼底隐隐汇聚着滔天杀意。

    这份屈辱,一定要百倍偿还!

    “哎呀,咱们换个茶室,某给毕长史赔礼道歉。”

    武谨书脸上露出亲近的笑意。

    话音方落,门外悍卒匆匆而入。

    “老大,嗣泽王称张巨蟒信件到了。”

    武谨书神色一震,跟毕构对视一眼,两人匆匆奔往大都督府。

    ……

    大都督府正厅。

    李义珣忙将那帛书折开一看,脸上一股肆意笑容油然而生。

    “王爷,此獠接受谈判了?”李浩淼眉宇间布满难以遮掩的喜色。

    李义珣哈哈大笑:“不错,鹰嘴山涧,三天后谈判。”

    众人欢呼雀跃,互相击掌庆祝。

    如果之前是必死之局,那现在开始有了生机,或许有可能开拓一片难以想象的天地!

    壮哉!

    张巨蟒,你的死期到了!

    “切莫伤害百姓……”

    李浩淼边看帛书边声情并茂的念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也怕咱们屠杀百姓,你也怕天下人把责任推给你?你也不敢承受滔天舆论?

    这一招,果然有奇效!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此獠心里会在意百姓生死?却偏偏要做出这幅令人作呕的模样,简直可笑!”

    有人面露不屑。

    李义珣负手在后,淡淡道:

    “诸位,可以提前准备庆功酒宴了,张巨蟒死了,天下万邦会怎么议论本王呢?真想知道啊。”

    说着,武谨书跟毕构拍马赶来。

    来不及寒暄问候,武谨书抢过李浩淼手中的帛书。

    章印确实无误。

    再看内容。

    他那贯穿全脸的刀疤隐隐凸起,显然情绪高涨以至激动。

    李义珣盯着他,很自信道:

    “你是一柄暗藏的利刃,给张巨蟒致命的一击!”

    听得他将自己比作是“致命的利器”,武谨书心头一阵的兴奋,他隐然已感觉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发生。

    “是要让张巨蟒尝尝死亡是什么滋味。”

    武谨书将帛书甩在地上,整个人散发磅礴的气势。

    毕构笑而不语,儒雅的脸庞,有着不易察觉的讥讽。

    “立刻聚集精锐,三天后出发鹰嘴山涧。”李浩淼大声道。

    李义珣淡淡的自信弥漫在眉宇,他智珠在握:

    “把抓捕的百姓都堆到城墙,让张巨蟒的斥候看看,倘若出尔反尔不应约,益州的冤魂野鬼将一辈子缠着他!”

    “是!”立刻有人下去照办。

    似是想起什么,李浩淼皱眉道:

    “王爷,张巨蟒让您亲赴。”

    李义珣表情顿时僵住:“这……”

    厅内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齐刷刷对准嗣泽王。

    该不会怕了吧?

    李义珣头皮发麻,佯装镇定道:

    可本王一定要在益州压阵,否则益州必乱,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沉默。

    这措辞也太拙劣了吧,直接说不敢倒还有几分坦荡。

    李义珣面色臊热,眼神看向毕构,示意帮忙解围。

    就当气氛僵持的时候。

    武谨书冷声道:

    “不必,有五千精锐就够了,王爷坐等捷报就行。”

    在他看来,这懦夫过去也是碍手碍脚,万一被生擒了,徒增几分波折。

    还有一方面,他不动则已,动则一鸣惊人。

    万一败了,他们武家悍卒尽量逃窜回神都。

    胜了,张巨蟒之死,也可以全部推在李义珣身上,跟武家挨不着半点关系。

    “善!善!”李义珣连说了两遍,握住武谨书手臂道:

    “武兄,一定要凯旋而归!”

    武谨书平静点头,淡淡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剩下的两千精锐,一定要听我指挥!”

    “那是自然!”李义珣忙点头。

    众人也相继附和。

    武谨书眼睛填满了汹汹的杀机。

    武家早已积蓄了一腔的复仇怒焰,而今终于可以发泄!

    ……

    三天后,绵绵细雨中,轰隆隆的声音传遍益州大街小巷。

    城门口犹如黑色的浪潮,又似索命的幽灵一般,骏马上清一色都是蓑衣斗笠的的骑士,手中提着各式武器。

    最前方的铁甲骏马就像阴雨中的怪兽一般,武谨书目色沉沉,左手手臂系着红色丝巾,其余人皆系红巾。

    城墙上凄厉哀鸣声不断。

    将卒像驱赶牛羊般将百姓赶到城墙上,每个百姓神情都是绝望,四肢被捆绑在一起。

    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旁边。

    李义珣仰视着武谨书,叮嘱道:

    “谈判团队也就绪了,武兄一旦看到张巨蟒,就可以立刻……”

    “不必废物。”武谨书截住他的话,仰天大吼道:

    “随某出发!”

    轰隆隆!

    五千精锐像是奔行在雨中的杀神,他们的血液早已沸腾,他们的面目狰狞而嗜血。

    一战定乾坤,一战打出赫赫声名!

    马蹄声响彻苍穹,五千精锐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朝城外袭驰而去。

    面对武谨书的无礼举动,李义珣面露不悦。

    毕构察觉到了,近前恭声道:

    “王爷,别跟这武夫一般计较,但愿他能赢吧。”

    李义珣轻轻颔首,正准备驾马离去。

    毕构又拦住他,小心翼翼的说:

    “王爷,去醉仙酒楼喝一杯?那可是益州最高的阁楼。”

    “站在巅峰,俯瞰着益州,那种运筹帷幄的快感岂不美哉?”

    闻言,李义珣有些意动。

    如果张巨蟒死了,那本王真就能借此傲世天下,跟女皇有了叫板的资格。

    所以必须提前体验一下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走!”他一边上马,一边大笑。

    毕构心情松快,赶紧吩咐亲卫保护王爷,自己驾马并行。

    “还有我……”

    李浩淼听到两人谈话,也颇有兴致的尾随在后。

    毕构勒住马缰的手颤了颤。

    还有主动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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