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凤楼。

    武则天手撑栏杆,目光注视着殿顶那只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一如既往地昂首向天,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凡尘世俗的束缚和局限,同时神情倨傲地俯视脚下的苍茫大地与芸芸众生。

    “没有谁能击倒你,没有谁!”她喃喃自语,神情坚定。

    身后的上官婉儿垂眸,相伴二十载,她对陛下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陛下惶惑了,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窘迫。

    也许从登基称帝以来,陛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当立武三思为储君的那一刻开始,裂痕再无修复的可能。

    船到江心补漏迟,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郎跟陛下都是同一种人。

    就算选择错了,也会高傲抬起头走下去。

    踏踏踏——

    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内侍领着崔元综和张昌宗前来。

    “参见陛下。”两人恭声道。

    武则天没有回头。

    崔元综心里一沉,连续召见,都指向这桩联姻。

    过了很久,武则天缓缓道:

    “崔氏女为侧妃,安乐郡主为正妃,这是朕的底线。”

    崔元综脑海中轰地一声,脱口而出:

    “不可能!”

    武则天霍然转身,紧紧盯着他,目光阴冷:

    “朕一旦掀桌子,你们清河崔氏别想活!”

    闻言,崔元综脊骨生寒。

    这句话传递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何谓掀桌子?

    杀了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社稷大乱,朕把烂摊子还给李唐,大周帝国亡了,朕做回李唐的媳妇。

    张昌宗面色惨白,他虽然听不懂言下之意,但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的杀气腾腾。

    上官婉儿心尖微颤,她很难想象陛下会说出这番话。

    的确,陛下不缺退路。

    倘若社稷崩塌,她能还政给李唐,百年后依然能葬在李唐陵寝。

    不过这是绝不可能的,陛下亲手缔造的大周帝国几乎耗尽她一生心血,怎会坐视它灭亡?

    崔元综艰难平复恐惧的情绪。

    他清楚这句话很荒谬。

    所以他不会当真,但陛下通过这句话传递了一个信息。

    这桩联姻超出她的底线,她绝不容许!

    但又愿意妥协。

    你们跟张巨蟒联姻可以,朕无力阻止。

    只能为侧妃!

    安乐郡主代表皇权,正妃压侧妃一头,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皇权凌驾世间万物之上。

    武则天审视他片刻,淡定自若道:

    “朕会派神龙卫彻查清河郡及周边州郡的赋税情况。”

    话落,崔元综额头冒出冷汗。

    好绝的手段,不愧是深谙权谋的女皇。

    让武三思的势力清查赋税,就会查到隐匿人口,家族衍生的势力会被悉数揭开。

    此举会对家族造成严重打击么?

    不会。

    知道又能拿我们怎样,皇权没机会渗透到清河郡。

    关键是恶心人!

    相当于什么呢?

    家门口每天都有人转悠,他们虽然进不来,但就是赖着不走,这群苍蝇没进来又找不到借口驱赶。

    就是这样,家族疲于应付,极大影响内部情绪。

    武则天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冷声道:

    “清河崔与张巨蟒联姻,意味着跟其他门阀望族决裂,外部将不再有援手襄助,你想清楚。”

    崔元综表情僵硬,暗地里权衡利弊得失,过了半晌,哑声道:

    “陛下先前承诺的?”

    武则天目中冷芒闪动,声音中透着凉意:

    “依然有效,你崔元综接替武三思原先的位置。”

    宰相!

    崔元综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继续道:

    “陛下,吏部侍郎,御史中丞两个位置空缺。”

    这时连一旁的张昌宗都看得透彻。

    这摆明是政治讹诈!

    对陛下不加掩饰的进行敲诈。

    “呵呵……”武则天眯了眯眸,扯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你推荐就行。”

    崔元综目光微闪,朗声道:

    “多谢陛下恩典。”

    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兴奋。

    自己入主政事堂,朝堂中枢还能增添两个族人,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于家族而言,跟张巨蟒是一场利益联姻。

    此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甚至跟门阀望族决裂,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缔结这场婚约。

    陛下第一次威胁,他坚决抗拒,不惜一死。

    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家族跟张巨蟒各取所需,只要联姻绑定关系就行。

    所以正妃侧妃真没那么重要。

    上官婉儿眼神黯然,情绪略微复杂。

    安乐郡主还是坐享其成了。

    她那些小聪明在大势面前毫无用处。

    仅仅因为她姓李,是李唐的孙女,是武周的孙女。

    陛下的意图很简单。

    一方面是昭告天下,皇权依然至高无上,门阀望族也要低头屈居。

    另一方面,就是在张郎内部制造矛盾。

    张郎屠了陇西李氏,跟李唐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却娶了李唐的孙女为正妃。

    而李唐跟清河崔氏也有仇怨。

    昔年太宗要联姻,清河崔氏直接拒绝,还嘲讽破落户,态度嚣张至极。

    千年门阀真这么不知礼节,蠢不可及么?

    当然不是,这里面有历史原因。

    太宗还是秦王时,跟隐太子李建成对峙期间,太宗想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

    崔家不愿掺和,做了墙头草。

    太宗通过玄武门之变登基,疯狂打压清河崔氏,崔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陆续剪除。

    又过了十几年,太宗觉得清河崔氏被打服了,准备联姻缓和关系。

    谁料热脸贴了冷屁股,崔家不在乎皇权的打压,丝毫没有缓和关系的意愿。

    于是乎,李唐跟清河崔氏结怨了。

    所以说,张郎娶了安乐郡主之后,那相当于三国鼎立。

    张郎是“魏”。

    崔氏女和安乐郡主,谁是“蜀吴”,就要看娘家势力哪方占优。

    理论上来说,正妃比侧妃地位高,但实际上会受娘家实力的外因影响。

    而以如今庐陵王府的颓靡,侧妃明显能压王妃一头。

    “实在是乱。”

    上官婉儿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隐约觉得陛下的意图不止这两方面,还有什么深层次谋划,她暂时揣摩不出。

    “陛下,臣告退。”

    崔元综见事情谈完了,主动告辞。

    武则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的冰冷似能将空气冻结。

    屈辱!

    称帝以来,第一次放下身段跟门阀望族妥协。

    她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耻辱!

    “回去告诉臧太夫人,即刻交换婚约!”

    武则天目光冷视着张昌宗。

    张昌宗双腿都有些站不住,低着头不知所措。

    “朕的耐心有限,张巨蟒必须娶裹儿为正妃,否则朕让你张府鸡犬不留!”

    武则天表情森然,整个人散发滔天的威压。

    直接撕破了温情的面具,露出森冷的獠牙!

    此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张昌宗心脏骤紧,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再无勇气反抗帝王的意志,蠕动着嘴唇应下:

    “是……是,臣一定转告家母。”

    武则天凤脸怒意渐渐消散,平静道:

    “即刻缔结婚约,不得有误。”

    上官婉儿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同胞兄弟,这张昌宗未免也太软弱了。

    陛下很明显是声厉内荏的威胁,她再怎么情绪失控,都不敢动你们张府一根汗毛,否则就是逼着张郎起兵谋反。

    “退下!”

    武则天大叱了一声。

    ……

    东宫。

    殿阶下方,跪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

    他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闪动一对深沉的眼睛。

    武三思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面色得意道:

    “孤刚从宫里回来,陛下已经下达了遣散神皇司的旨意。”

    周利贞点头称是。

    张巨蟒跟陛下撕破脸,不再依附皇权,那神皇司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接下来,就轮到神龙卫表演了。”

    武三思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要用杀戮来铸就自己的威名,他要震慑满朝宵小!

    “你是指挥使,行动由你全权负责!”

    “第一,不能放过鲍思恭这个漏网之鱼。”

    “太子殿下。”周利贞皱了皱眉,“鲍思恭前几天辞官了啊。”

    武三思闻言,眸光带着戏谑之色。

    呵呵,濒临绝境,就想着激流勇退?

    作为张巨蟒的一条忠犬,你必须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武三思神情渐渐冰冷,寒声道:

    “此人以前是酷吏,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以为跟着张巨蟒就能彻底洗白?”

    “根本就不需要栽赃,派人搜齐好他的罪状,不管他躲到哪里去了,直接抓!”

    周利贞沉默了半晌,艰难点头。

    以鲍思恭敏锐的嗅觉,这会不知道带着家人藏匿到哪里去了。

    武三思直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第二,收编一半绿袍,杀一半!”

    语气虽平淡,声音却透着无尽的杀意!

    周利贞闻言头皮发麻,颤声道:

    “太子殿下,卑职……”

    “嗯?”武三思鼻哼了一声,从宝座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你敢忤逆孤么?”

    周利贞神情僵住。

    他曾也是酷吏之一,很早就依附于梁王。

    梁王入主东宫,他也跟着青云直上,坐上了神龙卫头把交椅。

    穿上崭新而尊贵的紫袍,老母妻儿早已搬出陋巷,住进了一座宽敞奢华的豪宅。

    他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他害怕失去太子殿下的宠幸。

    念及于此,周利贞一往无前的决绝,狠声道:

    “卑职遵命!”

    武三思满意颔首,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如今你为刀俎,低贱的绿袍皆为鱼肉,放手去做,让孤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话落,负手凝视着大殿袅袅檀香。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巨蟒,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孤对你恨之入骨,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孤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陡然张开双臂,肆意狂笑。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场面。

    刀光闪过,张巨蟒这颗恶贯满盈的头颅就飞离了身躯!

    ……

    街南,一栋绿柳周垂的小宅。

    前院种植有一丛芭蕉,高不过墙垛,病恹恹的。

    魁梧汉子在柜子下面翻私房钱,低声催道:

    “快点!”

    摇着篮子的少妇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

    “逃什么逃,你投靠神龙卫不就行了,说不定还能高升呢?”

    啪嗒!

    汉子手里的几贯钱掉落在地,他满脸愤怒,厉声道:

    “你这个毒妇,再说一句打死你,我死都不会背叛司长。”

    少妇脑袋缩了缩,她看着篮子里熟睡的孩子,语气软了下来:

    “孩他爹,你想想孩子。”

    汉子沉默了一下,将铜钱捡起来塞进包袱里,哑着声音:

    “我曾是街痞无赖,幸得司长看中,才能进神皇司,娶妻生子,还在老家置了几亩田地。”

    说着,他温柔的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做人要知恩图报。”

    妇人没再说话,转头收拾散乱的衣裳。

    突然。

    “汪汪汪!”

    前院响起犬吠,伴着嘈杂急促的脚步声。

    汉子瞬间如遭雷击,握紧包袱的手青筋高高凸起。

    他一把抓住颤抖的妇人,“你快带文儿躲进地洞。”

    “不要……”妇人绝望地乞求。

    汉子捏紧妇人细腕,颤着嘴唇:“求你了,快躲进去。”

    “相公,相公……”妇人几乎瘫软在地,泪如泉涌。

    汉子眸子里全都是红血丝,胸口起伏剧烈,全身都在颤抖。

    他一把将妇人横腰抱起,另一只手提摇篮,慌忙跑到庖厨,掀开地上的盖子。

    汉子不顾挣扎哭泣的妇人,将她推进地洞,亲吻了一下摇篮,哽咽道:

    “你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人,好好抚养文儿长大。”

    “不要……”妇人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眼泪哗哗就流了出来。

    砰!

    汉子忍着悲痛盖上盖子,抱来柴薪覆在上面。

    他缓缓闭上眼睛,从腰间抽出绣春刀,狞笑道:

    “神皇司百户,左育!”

    说完冲了出去。

    厅里身着大红蟒袍的神龙卫正在搜查,听到声响,齐齐拔刀。

    周利贞见一道身影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杀了过来,他冷声道:

    “所谓的愚忠真是荒唐可笑,杀!”

    数道寒芒闪过。

    左育刚举起绣春刀,鲜血从颈脖上的窟窿往外喷射,血雾飞洒。

    他张了张嘴,轰然倒地。

    周利贞看都没看尸体一眼,转而戏谑道:

    “听说你这厮的妇人刚生育,胸脯十分饱满,便宜本指挥使了。”

    “快将妇人抓过来。”

    “遵命!”立刻有手下进屋搜查。

    过了半刻钟,手下回来禀报:“没找到。”

    周利贞脸色难看了几分,怒声道:

    “废物,妇人带孩子躲起来了,刮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身旁的武家族人见状,冷不丁提醒道:

    “别浪费时间,要是跑了其他绿袍,你我都承受不住太子殿下的怒火。”

    周利贞盯了他几秒,厉喝一声:

    “走!”

    武家族人点点头,拿出花名册,指着道:

    “千户赵宽,此人小妾也貌美如花,足够指挥使快活了。”

    “甚好。”周利贞这才露出笑容。

    ……

    神都城掀起了血雨腥风,仅仅几天,一百多个绿袍丧命,连家眷都无法幸免。

    朝堂噤若寒蝉,神都城上空弥漫着苛酷与恐怖的氛围。

    御道旁一辆马车。

    太平背靠车壁,看着信纸怔怔出神。

    【保下他们性命,恩情百倍偿还。】

    他们自然指被迫害的绿袍。

    百倍偿还。

    你又该怎么偿还本宫呢?

    太平将信纸叠好,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她已经顾不上侄女做正妃这种儿女私情,眼下随时可能崩溃的局势,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御书房。

    武则天挺直腰杆,一丝不苟的批阅政务。

    “母皇,你又要制造冤狱,大肆株连么?”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

    太平一脚踹开宫娥,火急火燎冲进来。

    武则天看了她一眼,漠然道:

    “出去!”

    太平精致的脸蛋燃着毋庸置疑的怒火,硬邦邦道:

    “你要遣散就遣散,何必纵容武三思滥杀无辜。”

    砰!

    武则天拍案而起,凤眼冷视着她,寒声道:

    “你以什么口气跟朕说话?记住,千万不要恃宠而骄。”

    太平表情激动,大红绫罗中半露的酥胸起伏不停,语气极端尖锐:

    “母皇,要不你直接废黜儿臣!”

    说完,在愤恨与失落的双重煎熬中,太平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两行清泪。

    满殿的宫婢闻言瑟瑟发抖。

    武则天直直盯着女儿,面色阴沉:

    “你以为朕想杀人?”

    “朝廷精心培养这群人,难道朕希望毁掉?”

    她按下翻涌的情绪,嘶吼道:

    “李令月,你站在朕的角度想想。”

    “他们只忠张巨蟒,不忠皇权,刚闻风声就敢跟金吾卫火拼,天子脚下啊,有这么一群反抗皇权的人。”

    “来,你告诉朕,朕该怎么做。”

    话落,太平别过脸去。

    “一切都是张巨蟒咎由自取,普天之下无人敢忤逆朕,没有人!”

    武则天愤怒到表情轻微扭曲。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情绪,淡淡道:

    “既想得到冷酷的权力,又不想失去温柔的感情,绝不可能。”

    “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孤家寡人,退下吧。”

    太平静默无言。

    ……

    清河郡,崔家庄。

    高柳鸣蝉,凉亭静谧。

    笛声响起,一个长音之后,紧接琴声曲调追逐上来,琵琶声渐渐悠扬。

    三道迥异的声音衔接在一起,婉转温雅,起伏跳动。

    一曲落罢,张易之放下长笛,握住身边双姝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

    裴葳蕤反握手心,摇了摇头。

    她不介意跟着爱郎颠沛流离。

    如此亲密的举动,崔幼梦有些害羞,粉颈染上胭脂色,女儿羞态尽显。

    她嗔羞道:“不怪你……是家族长辈同意的。”

    从正妃变为侧妃,其实心里难免会低落,做不到坦然接受。

    张易之没再说话,起身离去。

    崔家客厅。

    几个族老正在商议族中事务,听闻脚步声,便停下了议论。

    一袭白袍负手而入,神情平静,眼神毫无波澜起伏。

    但崔家众人还是能感受到压抑的愤怒和杀机。

    神都绿袍被残害的消息传遍天下,张巨蟒岂能不暴怒?

    “今夜,去并州。”

    很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崔家族老如坠冰窖。

    并州有什么?

    武家祖地!

    难道?!

    崔元伦肝胆欲裂,颤声问:

    “你想做什么?”

    张易之坐在首位,笑了笑:

    “当然是屠掉武家,我要让并州武氏寸草不留。”

    轰!

    轰轰——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身体每根骨头都发出剧烈颤抖。

    武家是皇族啊!

    屠掉武家?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说出的话简直像恶魔一般!

    “武家是宗室,你可知道杀宗室意味着什么?”

    崔元伦脸色煞白。

    “我那些手下因我而死,为了我一步不退,我又怎能让他们心寒?

    “唯有武家陪葬,方能告慰英灵。”

    张易之面无表情,眼中泛着森森光寒。

    从修罗血池中厮杀的煞气迫得崔元伦遍体生寒,不敢逼视。

    其余族老更是不堪,低着头都难以平复心头的恐惧。

    纵观史书,他们从未见过比张巨蟒还不择手段的存在!

    武家可是皇族啊!

    女皇登基以后,一部分人跟着去了神都,另一部分还留在并州。

    此獠要将并州武家人全部屠掉?

    这已经不是大不逆,而是肆意羞辱宗室,当着天下人的面欺压女皇!

    崔元伦眼神空洞,喃喃道:

    “你想怎样就怎样,与崔家无关。”

    “张巨蟒,你想捅破天,清河崔氏也管不着。”

    一个族老愤怒的咆哮。

    他心中滋生浓浓的悔意。

    悔不该与此獠为伍!

    张易之抿一口茶,不疾不徐道:

    “置身事外?你们不参与就能撇清关系么?”

    “在世人面前,咱们缔结婚约,是利益共同体。”

    “我做什么,也是你们在背后怂恿。”

    顿了顿,他漫不经心的补充:

    “上了船,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话音落下,崔家众人涨红了脸,愤怒到极致。

    无耻之徒!

    天下怎会有如此无耻的恶獠!

    怪不得沦为万人讨伐的对象,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想将此獠一刀剁死!

    “张巨蟒,别以为我崔家可以随意拿捏。”崔元伦死死盯着他。

    “哦?”张易之不置可否,淡淡道:

    “堂堂千年门阀,连这点魄力都没有么?”

    闻听此话,众人目露骇然。

    什么叫这点?

    你以为屠杀武家,是碾死几只蝼蚁?

    杀了宗室,那真会在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你不怕女皇杀你全家泄愤?”有族老颤声道。

    众人齐齐点头。

    是啊,你张家被朝堂时刻监视,倘若你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你张家还能有活口?

    张易之镇定自若道:

    “陛下不会,她敢杀我家人,我直接起兵。”

    崔家众人头皮发麻。

    从进清河郡开始,此獠就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

    实在是太有底气了!

    所有他们隐隐猜测,此獠在暗处布置了手段。

    一旦选择造反,这些手段就会瞬间爆发出来!

    至于女皇会不会报复张家?

    极有可能不敢。

    于她而言,她超脱了武家的身份,已经是苍生社稷的族长。

    简而言之,江山才是她的家。

    所以就算再愤怒再屈辱,她也不敢掀桌子。

    张巨蟒将这一点拿捏得很死。

    此獠的心机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元伦沉默半晌,使了一个拖字诀:

    “兹事体大,家族需要商议。”

    “呵呵……”短促的讥笑,张易之声音骤然变冷:

    “抱歉,这不是请求,这是命令。”

    嚯!

    一众族老火气蹭蹭上来,恨不得当场击毙此獠。

    众人忍不住看向崔元伦,看看你的好女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岳父!

    骑在咱们清河崔氏头上拉屎拉尿,嚣张跋扈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既然为了利益跟我联姻,那做事就别优柔寡断。”

    “武家积累的财富不可能都带去神都了吧?事后我跟崔家对半平分。”

    张易之放缓语气,不再尖锐。

    “不行!”崔元伦断然拒绝,冷声道:

    “造成的后果,我们崔家承担不起。”

    “什么后果?”张易之似笑非笑,小心翼翼的说:

    “我屠完武家,正打算回神都,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点害怕了。”

    厅内鸦雀无声。

    一众族老属实被这番话震撼到了。

    此獠究竟有一颗怎样的胆魄?!

    前脚屠完武家,后脚就大摇大摆进京?

    世上还有这般气焰嚣张的人么?

    “既然撕破脸皮,我便无所顾忌,我必须为那些忠于我的手下讨个公道。”

    张易之目光森寒,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冰冷。

    众人沉默了下来。

    神皇司绿袍惨遭虐杀,张巨蟒必须报复。

    否则以后谁还跟随此獠?

    如果没人再忠于他,以此獠的处境,又如何在皇权之下存活?

    只有报复武三思,才能让天下人知道。

    不管是谁,动了我的心腹,百倍奉还。

    杀我的人之前,先想想能不能承受后果。

    不过报复归报复,可这手段委实惊恐,真要跟皇权走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河北道哪里土匪最多?”张易之突然问道。

    众人紧皱眉头。

    崔元伦一眼看穿他的意图:

    “你想伪装成土匪?”

    张易之轻轻颔首:“至少做做样子。”

    有族老怒极反笑,“就算再怎么掩饰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天下人谁不清楚是你?”

    “又如何?”张易之望着他,漠然道:

    “但我不承认,谁拿此事做文章,就是在污蔑栽赃我。”

    “你……”族老气得说不出话。

    此獠真将政客的虚伪演绎得淋漓尽致!

    崔元伦沉默了半晌,哑声道:“菁密林深的太行山有土匪巢窟。”

    众族人骇然,死死盯着他。

    这是打算与此獠狼狈为奸,一起做这件震怖天下的事?

    崔元伦咽下喉间苦涩,叹了一声。

    此獠将清河崔氏逼上了悬崖。

    凭此獠的实力,明明能端掉并州武氏,为何要拉上崔家?

    无非是将两者绑定得更深罢了。

    崔家不参与,就能洗清嫌疑?在世人眼里,会认定是双方共同铸造的一场杀戮。

    既然如此,索性过去分一杯羹。

    有族老也想通了,忙不迭问:

    “那武氏的土地田亩怎么分配?”

    说完自觉失言,尴尬的赔笑。

    张易之盯着他:

    “愚不可及,土地谁能带走?”

    “你们永远改变不了贪婪的本性!”

    说完甩袖离去。

    “竖子!”

    那族老呸了一声。

    “召集家族各房紧急商议。”崔元伦沉着脸道。

    事实上,商议无非是走个流程,崔家注定要被张巨蟒裹挟。

    ……

    五天后,并州城。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

    城中一处废弃的私塾里,八百多道黑影杀气凛然,仿佛死神张开獠牙。

    张易之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昏暗的灯火。

    我这个人不知大度为何物,说我狠毒也好,说我冷血也罢。

    我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仅此而已。

    过了很久,他平静道:

    “出发。”

    将卒飞快穿上猛虎帮的衣裳,左肩绣着一头猛虎,戴上巨虎模样的面具。

    猛虎帮在太行山林赫赫有名,可惜不堪一击,前天被一夜抹除。

    土匪终究是乌合之众,不过装备真的齐全。

    冒丑扛着绣有猛虎的黑旗,走在队伍最前方。

    ……

    武家庄园。

    高耸入云的塔楼,飞檐垂挂的鎏金銮铃在夜幕熠熠生辉。

    名为庄园,实则是楼阙山出。

    装潢极尽奢华之能事,雕梁画栋,彩绫飘绢。

    四架虎蹲炮呈东西南北排列,目标瞄准武家庄园。

    张易之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冷冷吐出两个字:

    “动手。”

    嘭!

    闷雷般的声音划破夜幕。

    嘭嘭嘭——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弥漫,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雷声响。

    庄园顿时火光冲天,大门直接被炮弹轰碎,火势渐渐蔓延开来。

    “敌袭——”

    塔楼的武侯们嘶声裂肺的呐喊,疯狂地发着救援信号。

    武家求救哀嚎声四起,内部乱坐一团。

    他们从未想过,有人竟敢袭击武家。

    这里是皇族!

    凌驾于世人之上,俯瞰苍生社稷的皇家!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朝武家动手,谁能承受陛下跟太子殿下暴怒的后果?

    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宛如雷公发怒降下神雷。

    武家族人全部吓破了胆,惊飞了魂,躲在房间里惊恐欲绝。

    漫长的轰炸,硝烟火光席卷整个庄园,无数尸体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惊雷般的声音慢慢消失。

    庄园外。

    八百戴着面具的铁骑组成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无上威势,冲杀进去。

    “杀!”

    张易之怒吼了一声,带着令天地肃杀的威慑力,如同出笼的野兽,一头扎进了羊群之中。

    武家刚组织起来的悍卒,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他们根本没有演练过抵御外敌入侵,也从来不会在庄园进行埋伏,更别说应敌战阵。

    甚至连如何撤离都不知道!

    他们是皇帝的家族啊!

    怎么可能有敌人入侵,除非社稷亡了才要考虑这些。

    正因如此,整个武家犹如土鸡瓦狗,陷入无助的绝望。

    “锵!”

    刀兵铿锵碰撞之声激烈,长刀入肉,武家族人被无情斩杀。

    他们根本就没有斗志,尖叫着、哭嚎着,不顾一切的向庄园外逃去。

    不知杀了多久,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每一寸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断肢残臂、碎裂的头颅散落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如此血腥的画面,直如修罗地狱般的惨烈!

    “报,大当家,生擒一个自称是太子的儿子。”

    几个崔家悍卒扯着尖细嗓子,抓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

    武继植浑身发抖,恐惧顷刻间袭遍全身,他颤声道:

    “张……张巨蟒!”

    他根本不需要看面具下那张脸,一定是张巨蟒。

    绝对肯定。

    普天之下,没人有勇气屠杀皇族。

    唯有此獠。

    张易之踱步到他身前,平静道:

    “可惜不能灭武家满门,那么多漏网之鱼还在神都城逍遥,真遗憾呢。”

    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掐住武继植的喉咙。

    武继植使劲挣扎,拼命扭动,目光带着绝望的哀求。

    “武三思儿子太多了,怎么就杀不完呢?”

    “不过,我会把你的头颅寄给武三思,让他睹物思人。”

    说着加重力道,只听咔嚓一声。

    武继植眼睛里变得犹如死灰一般,脖子被捏碎,窒息而亡。

    张易之眼神没有丝毫怜悯,面无表情道:

    “神都城武家我暂时无能为力,但这里,就没必要留活口了。”

    ……

    神都城。

    朝会。

    “武三思聚结暴徒,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

    陈子昂咆哮的声音响彻在朝殿。

    群臣鸦雀无声,没人出列附和。

    谁都清楚,现在是阴霾密布的政治冬天。

    极端恶劣的政治环境中,不得不彻底收敛锋芒,以此消灾免祸,自保求生。

    神都城除了早些逃走的绿袍,剩下的性命危如累卵!

    死也就罢了,还要遭受酷刑!

    指挥者周利贞有多残忍呢?

    听说此人特意砍伐了一片竹林,留下凸出的尖竹桩。

    而后把绿袍在地上拖来拖去,绿袍筋腱和骨头被磨烂,死时骨肉全部分离!

    周利贞还给此酷刑取了个优雅的名字——晚霞映竹。

    一想到那血腥场面,群臣立刻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陛下。”

    殿前的武三思非但不怒,反倒异常淡定道:

    “神皇司公然违抗旨意,臣建议将这些人满门抄斩!”

    闻听此言,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武三思已经病态了。

    朝野都知道原因。

    一直到现在他都对张巨蟒这个名字无比畏惧!

    这压抑太久的恐惧,现在化为凌虐的快感,全数倾泻在神皇司绿袍身上!

    关键这些绿袍骨头都硬,宁愿被折磨也不臣服。

    不得不说,虽是令人憎恶的特务,但绿袍悍不畏死的骨气感染了朝野。

    这就是张巨蟒的可怕之处。

    当初选拔游侠和江湖人士,给与他们信任和权力,得到深入骨髓的忠诚!

    这群人虽然叛逆,但天性慕强,只要有本事降服他们,就会得到近乎于盲目的崇拜和忠心。

    而张巨蟒毫无疑问就是站在世间巅峰的强者,声望和能力冠绝天下。

    这因为这点,此獠才最为恐怖!

    假如你一无所有,张巨蟒突然走过来,对着你笑:

    “请问,你愿意跟随我么?”

    你一看是张巨蟒,还有什么好犹豫呢,纳头就拜。

    人骨子里就仰慕强者,强者会给生活带来希望。

    所以说张巨蟒真打算造反,凭此獠的号召力,绝对有不少人愿意投奔。

    “陛下,再这样下去,帝国要亡了!”

    殿内的陈子昂神情悲痛,又高呼了一声。

    御座上的帝国主人无动于衷。

    狄仁杰垂头,暗暗叹息。

    其实别看这段时间神龙卫横行,绿袍被缉捕屠杀,但是朝堂政权却能够保持正常运转,百姓也未受到太大的冲击。

    从这个意义上说,陛下就像是一个高明的驯兽师,能够很从容的掌控虎狼。

    但是,中山王明显就超脱陛下的掌控。

    陛下立安乐郡主为正妃,看样子扳回一城,实则对大势毫无影响,中山王还是跟清河崔氏绑定在一起。

    唯一的好处就是挽回颜面,证明皇权独一无二,凌驾于任何人任何事之上。

    可狄仁杰隐隐有种预感,麾下心腹遭到虐杀,中山王岂会善罢甘休?

    他究竟会进行怎样的报复?

    武三思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陛下,臣有一言……”

    就在此时。

    “报!”

    殿外的侍卫嗓子都沙哑了,捧着帛书快步入殿,跪倒在地仓惶道:

    “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

    他仅仅扫了一眼,就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武三思侧头望着他,皱眉不喜,区区一个蝼蚁也敢打断孤说话?

    御座上,武则天沉声道:

    “念。”

    侍卫展开帛书,深呼吸一口气,嘴唇蠕动几下,还是不敢说出口。

    这下群臣愕然。

    急报上写了什么?

    感受到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侍卫终于鼓足勇气,颤声道:

    “并州武家庄园惨遭屠戮,无一活口。”

    轰!

    轰轰——

    满殿如坠墓窖,刹那间鸦雀无声。

    文武大臣无不毛骨悚然,感到浑身颤栗。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直冲天灵盖!!

    浑身冰凉无比!

    这……怎么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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